只要是医院,哪怕是村卫生所,每天的人流也是不会断的。
手术到现在,整整15天,到了该拆线的日子。本来,这种事情对我来说,实在是不值一提。毕竟,到这一次拆线,这种玩意,在我身上的临床实践,已经是第四次了。即使是个毛头小孩,我也应该理所当然的安然。
所以,当我坐在凳子上,面对着喧闹的人群,面对着各种痛苦悲切的神情,我依然安静的抠着指甲,像无所事事地坐在树荫下,吹着凉凉的风。
三两分钟的动作,偶尔蚂蚁般的啮咬一下,我真的是没必要将它拿到脸色上行事。
终于轮到我。开单,拿纱布,到换药室,一路走来,我都是昂着头的。
在一张铁床上坐下,我自然而然的撸起袖子。我不停的转动着胳膊,看着那二三十公分缝着的针线,拙劣得如同一个初做女红的小姑娘之手,一下子笑了。
我知道,我与它的告别方式,只能是这样的简单而愉悦。如果有一丝怀念,那也必将是以后的事,实在是无聊的时候。
医生熟练的给我涂上浅红的消毒药水,一丝冰凉沁过长久以来捂着的皮肤,我没来由地震颤了一下。
医生拿起一柄小弯剪刀,凑拢了过来。我将胳膊又转一下,尽量将伤口朝上,暴露在医生不需要太过低头的面前。
我习惯性的转过头,望向窗外,这是人的一种本能。每个人在面对痛苦或者伤害的时候,不管是大还是小,下意识里,第一个会选择逃避。虽然明知道逃避是没有用,但也会尽力做出逃避的姿势。
我也一样,虽然知道这完全称不上是痛苦,应该是一种解脱,一种重生。这种小事,我应该闭上眼漠视一千次,或者睁开眼藐视一万次,但是,在这种场合,我还是偏过了头,不堪正视。
窗外,厚厚的云彩缓缓向窗口压过来,一棵樟树严肃得如同一个老人。一只苍蝇在玻璃上爬来爬去,对里面苍白的世界产生了莫名的好奇。
咔嚓一声,剪刀像割草机,开始了它的行程。紧接着,后面如同跟着一只甩不掉的蚂蚁,它分明是饿极了,没头没脑的撕咬。
这段行程有时走得很顺利,有时又如同陷在泥沼里。不时感觉某一根线头如同一根木桩,锁在深不见底的河床,被镊子用力的摇晃,拖拽着。
本来,就是拖得太久,就是用再大的力,与我而言,也仅仅是一点皮肉之痛。我只须如樟树沉默一下,或者如黑云飘动一下,或者如苍蝇轻声的嗡一下,就都过去了。
但是这一次,我的眼依旧是向外,我的心却急骤的慌起来。紧跟着,我的额头上,鼻尖上,一颗颗汗水挣扎着渗出来,晃晃悠悠的开始朝下掉。
眩晕像一块粗重的灰布,一下子将我蒙得紧紧的。这个时候,我虽然看不到,我知道,我的脸色一定是苍白的。
医生已经弄完了,开始替我包扎伤口,胳膊完全由着他摆弄。等到他完全说好了的时候,我竟不知道从床上站起来。我恍恍惚惚地将袖子笼下,茫然的走出大门。
天上的云已经淡了,樟树的枝条开始晃动。我的后背已经湿透了,有一种滑膩腻的冷,久久散不开。
我没头没脑的走,软弱得已经无法回头。耳朵边只是传来一阵又一阵嗡嗡的响,好像玻璃上的那只苍蝇,在我的头上爬来爬去。
到处都是一片苍白,我已经没有张望的兴趣。
其实,我们都是脆弱的,在每一次故作坚强之后。任何一丝疼痛,或大或小,都会在生命里留下印记。如同成长的纽扣,一颗一颗,将我们包裹得体面风光,其实,里面经常是一阵阵的心慌。
我不需要孤绝的勇敢,我也不需要那刻意的坚强。我更不需要那眩晕和惶惶,以及一滴一滴的冷汗淌。
我也不需要这些所谓的纽扣,遮掩住生命的脆弱,拦阻住自由的翅膀。
只是希望,以后走过的每一步,无论在何处,都可以看到亮的天,都可以看到树叶随意地晃。即使是碰到一只苍蝇,它面对自己的向往,也不会只是隔着一层玻璃张望。
黄亚洲,美篇签约作者。湖北省作协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出版散文集《人生处处,总有相思凋碧树》,《总是纸短情长,无非他乡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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