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
祭奠亡灵,最能体现地域的文化,近日有所闻所见,加上往事的回忆一并整理出来,略见一二。
一
从张家界国家森林公园出来,驱车去重庆忠县石宝寨。从忠县到石宝寨仅四十公里,但山路崎岖,车走了一个多小时,远离了喧嚣的城镇。到石宝寨镇已近黄昏,未到镇中心,耳边传来阵阵音乐声,打破了小镇的宁静。车载导航也将我引向音乐发出的地方,临近了,那是一处市民广场,广场前面的路边搭有舞台,有四个妙龄女郎正伴随着音乐声翩翩起舞,扭动着热辣的身躯。我猜想,准是有什么专业的歌舞晚会。高高的舞台周围,是观看的人群。天尚未黑尽,明亮的灯光将舞台照得通明,凭着直觉,感到舞者的专业水平远不如音乐的分贝高,舞者的着装特别艳丽,我想,绝不可能是大牌的专业歌舞团队。再临近些,舞台前方的情形清晰起来,舞台背向广场的一侧,有一个很大的灵棚,灵棚两侧摆放着许多的花圈,灵堂中央有一个巨大的奠字,奠字前面是一个老者的黑白照片,表情严肃,并没有因为眼前的莺歌燕舞而露出微笑,倒是那些守灵和拜灵的人喜笑颜开。这时我才恍然大悟,这是一台祭祀歌舞晚会,在我看来,又是一项创新。中国人有红白喜事之说,将丧事当喜事办,办得热热闹闹,办得盛况空前,才能彰显对逝者的哀思深重,才能彰显生者的无上荣光……
我无心逗留,导航将我引向了石宝寨。石宝寨大门已关闭,我只有择附近的旅馆住了下来,散步路过一条偏僻的小巷,也见着一家人在家门边搭了一个简易的灵棚,只是陈设与一般人家的灵堂相似,我已感到旅途的疲惫,无心逗留,回旅馆歇息了。
二
旅馆靠近长江边,如义山诗所言,巴山夜雨,半夜又响起了惊雷,仿佛炸弹落在了长江里,把我从睡梦中惊醒。朦胧之中,耳边仿佛又响起了市民广场前所闻之音乐,脑海里又浮现出四个舞女扭动的身躯。亦真亦幻之中,我再入梦乡。不知道什么时候传来哭声,我以为自己还是在做梦,并不理会。但随着哭声的抑扬顿挫,我觉察到我不是在梦中,哭声来自于不远处的小巷,我顿神一想,正是来自于晚间路过的小巷的灵堂。哭声凄厉,撕心裂肺,我想,哭者一定是逝者感情最深的亲人,是亡者之妻,还是亡者之夫,凭哭声难以判断。我想,比起昨晚广场上的祭奠,没有了虚荣和浮华,只有真挚和深情。经不住目睹哭丧者的诱惑,我翻身下床,循着哭声走去。
这时,雨已停了,天色微亮,哭声渐行渐近,我的心也随着哭声的抑扬顿挫而起伏。到了临街门面所设的灵堂前。依然是显眼的奠字,奠字前面的遗像,遗像前燃着的香和烛,有一妇女头缠白巾,静坐在门前,精神疲惫,但并未见到她哭泣,怎么会有撕心裂肺地哭声呢?我蓦然醒悟,原来是灵堂里的音箱发出的声音。我想,哭丧录音的水平太高超了,足以乱真,恰似真人在哭泣。后来得知,以录音来代替真人哭丧已是常态,唯我这样幼稚的人才会信以为真,我为自己的无知而倍感羞愧。这时,脑海里又浮现出三十多年前经历的一幕。
三
在甘肃兰州,我们单位的一位叫老梁的同事的父亲去逝了,领导要派两个人去表示哀悼,一老一少,我作为年轻人领命前往。老梁的老家在兰州郊区,在离城几十公里的一个黄土山坳里。
老梁父亲的灵柩与灵堂设在一间堂屋里,我们在遗像前上了香后,被安排在旁边的一间屋子里休息。来吊唁人不少,川流不息于灵堂和院子间。我们在炕沿坐下不久,从远处传来哭声,哭声起伏跌宕,凄婉动人。哭声渐渐近了,哭声中参入了喊声,“大哥啊!你怎么走啦!大哥啊!你怎么走啦!”其声其情,催人泪下。哭者更近了,这时有穿着丧服的晚辈将其扶住,引进了灵堂,哭者匍匐在遗像前,哭喊着:大哥啊!你好狠心啊,丢下妹子先走啦!大哥你好狠心啊!丢下一大家子人先走啦!”哭喊过后,她也来到了我们歇息的房间,与屋里的亲人一阵招呼寒暄,脱下裹脚的小鞋,上了炕盘腿而坐,接着就是与同屋的亲戚之间嬉哈笑语,仿佛并不曾哭过喊过,眼角也未见泪痕,就像是来参加普通的聚会。角色的转换是如此之快,令我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匪夷所思。
该下葬了,墓穴就在不远的村头。四人抬着棺木,老梁是长子,在前面抬,老梁的儿子是长孙,端着遗像走在最前面。棺材下到墓穴里了,由一个有特殊身份六十开外的人钉棺材盖,钉在何处都有讲究,该钉最后一颗钉子了,只见他停了下来,在等待着什么,这时候,老梁将早就准备好的几张小面额的人民币递了下去,他不为所动。旁人示意,少了。他又赶紧从亲人手里又接过一张十元的人民币递下去,他才钉下了最后一颗钉子。当长子老梁用铁锨抛下第一拨黄土时,哭声响起来了,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哭声伴着喊声,有喊哥的,有喊爸的,有喊爷爷的,有的声泪俱下,有的哭似表演,旁边的一位邻里老人说:从哭声和表情可以看出哪些人是真情,哪些人只是做给别人看的。你看老梁的儿子,与爷爷的感情最深,他哭已无泪,因为爷爷死后的几天他的泪都已哭干了,只有抽搐的声音。
宁德宏
2019年3月25日写于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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