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昭刚刚从重案组调到了技术侦察科,很多仪器她都不懂,还没来得及学习,她以前的头儿就在最近拜托她一件小事,去告诉一位女士,她的丈夫去世这个消息,他们试图电话或邮件联系,这位女士基本没有以上设施,由于他们人手不够,只能拜托小昭。头儿还特意在短信末尾加上“拜托,拜托”和一个emoji祷告的表情,小昭被他末尾的语气词逗笑了,计划周六驱车去短信底部留下的地址。
这周小昭在新头儿的带领下,刚刚熟悉了如何使用电子侦听、电话监听、电子监控等手段,时间被排得满满的。周六她起了个大早,6点就洗漱好,准备出发。没想到上面的地址要走长长的盘山公路,还好她的车是SUV,底盘高一点,前几天下了雨,路面泥泞,车辙痕迹明显。她庆幸起了个早床,不然到了都是下午,万一女士出门了,她岂不是白跑一趟。弯弯绕绕不知道开了多久,总算在11点42到达了山顶,眼目所及是一片开阔的草地,一座白色的瞭望塔矗立在阳光之下,上面似乎还隐隐约约有一个人影,背后几百米远掩盖在树林之中,有一座白色的古堡,四面的墙壁由于常年的雨水侵蚀,已经显露出暗黄的痕迹,她驱车直接到了古堡门口。一个十四五岁年纪的小孩打开了门,小昭好奇地走了进去,“您好”,一个保养良好,脖子上戴着珍珠,穿着白色印花套式裙的女人正在客厅坐着,给一群孩子讲故事,里面没有女孩,全是年龄不等的男孩,女士似乎知道了小昭的到来,毫不惊讶,抬起头露出温婉地笑容:“您好,请问您有什么事吗?”“覃女士,非常抱歉打扰了您早上的心情,但是我仍然得告诉您一个不幸的消息…”小昭低下头,对着覃女士鞠了一躬,接着说:“您的丈夫在上周凌晨三点十五分在A市某个小旅馆上吊自杀了。”覃女士听到这个消息,仍然面色沉静,只是脸部轮廓被悲伤围绕,后面雕花玻璃窗透过的光,把她烘托地像圣母画像里的玛丽亚一样。“好了,我知道了,谢谢您还亲自赶来告诉我这个消息,现在也到中午时间了,您要留下来吃饭吗?开几小时山路肯定累坏了吧。”
覃女士招呼男孩去做饭,邀请小昭步入二楼的饭厅,一走进去,小昭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硕大的水晶吊灯,四周还装饰着柔和的壁灯,长方形的桌子,摆满了鸡汤、烤鸭、酸菜鱼,西式的法棍、罗宋汤、牛排,“昭警官,不要客气,您随便吃。”“这是中午的菜?”她指着琳琅满目的餐桌,尽量不让自己显得过于乡巴佬,“是呀,晚上会换新的菜色的。”覃女士缓缓坐到了餐桌的一侧,与小昭的位置相对,饭桌间,小昭环顾四周坐着的男孩,随意地问道:“这些男孩都是覃女士您收养的吗?”“不,这些都是我的孩子。”小昭只当她把这些孩子视如己出,所以宣称都是自己的孩子。“这些都是我和我丈夫生的孩子。”覃女士满怀慈爱地看着这些孩子,说罢还摸摸身旁约莫5岁小男孩的头,小昭的一个鸭骨头差点卡在了喉咙,她回想了一遍看到的所有孩子,在脑海里推算,覃女士不是得按照每年生一个频率,才可以有这么多小孩,可是这和她丈夫个人档案上记录的不一样,她丈夫早在十年前就已经离开了她,另寻新欢,就是一直未归家,所以这婚也一直搁置没离。小昭也没有贸贸然询问这些话题,中午吃完了饭,就驱车离开,满怀顺利完成任务的喜悦。
在路上,给前头儿专设的铃声又开始蹦跶,小昭一看就头大,又有任务,她无奈地接起了手机,“头儿,又有啥事?我才完成了你交办给我的递信任务,在回来的路上。”“你先别回来,在路边停车,有任务交给你。”“什么任务不能回来说。”“那个男人的尸检报告出来了。”“自杀还需要尸检,法医同事是最近闲得慌吧。”“你先看看报告。”说着微信上就收到了头儿传来的PDF文件,120多页,非常详细的简介,不是分析致命的伤口,而是十几处银色的圆形塑料芯片,埋在了男人的耳下、屁股、大腿、胳膊等各个地方,她的心一沉,给头儿回电。“这是谁做的?你推断也许是这些芯片导致了他的死亡,不是自杀?”“我们也没有头绪是谁,所以需要你去监听他的妻子,她的嫌疑最大,其次是他几个过往的情人,但是奇怪的是,最近五年,他没有情人。”“好。”
小昭的车子里刚好带了能够覆盖500米的信号发射器和接收器,这是他们上周缴获的一个垃圾短信营销团伙的作案工具,还没来得及上交,刚好此时派上了用场。太阳下山了,她把车开到了离古堡比较近,又避开瞭望塔视线的地方,她整个人猫在了车内,车子的四面玻璃都用树枝遮挡,到了午夜十二点过后,接收器开始滴滴滴地响起来,在黑暗中听起来格外刺耳。她戴上耳机,顿时觉得毛骨悚然。有一些轻柔的声音在森林的夜空中飘荡,“我知道你也听不到这些话了,但是我还是很想你。”“你怎么能就这样不管不顾地离开我呢?你太狠心了。”“还好我有这些孩子的陪伴,他们每一个都这么像你。”“每天晚上,我抚摸着他们的脸庞和身体,他们轻抚我的身体的时候,我都感觉你还在我身边。”“你马上就会有孙子了,你知道吗?”“你会有很多孩子、孙子、重孙的,子子孙孙,无穷尽。可惜你看不到了。”“你怎么能跟那些女人在一起,这撕碎了我的心。”“还好我们的孩子不一样,他们更听话,更爱我,他们心里没有其他女孩。”黑暗的森林,寂静一片,树叶沙沙作响,小昭都不觉得害怕,但是耳机里的声音,那幽幽低沉的女声,却像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声音,其中夹杂着无法言喻的怨毒和狠厉。她决定明天早上再回古堡一遍。
她选择了晚上把车开出古堡附近,停在五公里以外的大路上,早上算好路程的时间,假装再次舟车劳顿来到古堡,覃女士似乎已经预料到了她的到来,坐在门口的一把藤椅之上,一个男孩立在一旁,拿着镶着蕾丝花边的折扇,给她轻柔地扇着风,头顶还有一把巨大的遮阳伞,“昭警官,您又来啦,快请坐。”小昭从车上拿出一个黑色的本子和笔,“上次来去匆匆,有些问题还是要向您了解一下,打扰您了。”“没关系,我们全面配合警官的工作,去,给昭警官倒杯柠檬水去。”她变了脸色,重重拍了下坐在藤椅伸出的小凳,头靠在她腿上的男孩,男孩闻言立即走进古堡里面,不到五分钟就端出了两杯柠檬水。“例行公事的询问,我们想知道您和您丈夫的认识经过。”覃女士最开始只是客观的陈述,后面陷入了一种迷幻的,对往日美好回忆的追溯状态。“我们是在镇上的一个放映室认识的,那时候看电影只有两种途径,租碟子或者去放映室,我不喜欢别人租过、刮得有些花的碟片,而且也不想错过卡机的时候,每一帧的镜头,所以我爸爸就每周叫司机开车送我去镇上的放映室看电影,那天放《英国病人》,人很多,他碰巧坐在我身边,看完了电影,他说他也很喜欢电影,想跟我聊聊,我就让司机跟我爸打电话,找了个理由,和他在咖啡厅聊了三个小时,差点错过了家里的门禁时间,我列出来的片子他都看过,不论是多么偏门的,我喜欢的他也喜欢,咖啡厅外面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玻璃上雾气蒙蒙,我崇拜地凝视着他有着鹰钩鼻的侧颜,当时就有种预感,我要是能够嫁给他,是多么好的一件事啊。你看,我现在还留着放映室,那天放的碟片的原件,是我央求爸爸,找放映室老板,他的朋友要过来的。”“后来呢?”覃女士把躺椅下方的板凳收起来,端坐起身子,认真地讲:“后来我们就结婚啦,婚礼很盛大,香槟酒都垒了九层,寓意天长地久嘛。我们也是有过好时光的,搬到这里来住,每天他去外面工作,我就在家里像没结婚以前一样,看书、看电影、写小说,然后晚上等他回来了,和他一起就餐,听他讲上班的趣事,还有我最近看电影的心得,我们还一起去旅行,去巴黎、布达佩斯、加州、里约热内卢,一到节假日,我们就去旅行。”
“可是!”覃女士脸上显现出一种困惑和扭曲并存的表情,她站了起来,显得格外激动,“可是,在他认识了那个女招待丽莎之后。这一切全变了,也许他一开始就不应该出去工作!他受到了她的蛊惑,不再饭后和我认真地谈论最新的电影,甚至不再和我做爱了,那时候我们还没有孩子。最后他走了,远远地离开了。我对这一切困惑极了,为什么人可以相爱到想要把彼此融进血液里,但是有一天却突然变成了陌生人,甚至他走之前看我的眼神都带着嫌恶。”“太奇怪了,书里、电影里不是这样的啊,《英国病人》里的军官至死也没有忘记死去的情人,《乱世佳人》瑞德最后也仍然爱着斯嘉丽,《情书》里的藤井树也一直暗恋着女孩藤井树。”小昭看着眼前困惑的女人,试探性地问道:“也许你可以去试着寻找新人呢?”“我不想,如果新的人也是喜欢、冷淡到厌倦,那我宁愿在他身上浪费时间,所以…”这时候她突然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一闪而过,还是被敏锐的小昭捕捉到了。突然树林里发出巨大的轰鸣声,高分贝的声波噪音,栖息在树枝顶端的鸟儿都被吓得四散飞走,“我需要传递给他,这刻骨的思念,日日夜夜,我希望他能听到。”“所以你就在他身上装了那么多芯片接收器?”她笑了,不置可否。“那么孩子的事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你们在一起的时候没有孩子吗?”小昭放下手中的笔,抬起头,严肃地看着覃女士,“我使了一点手段,现在医学这么发达,昭警官,你也应该懂的。”
讲到这里,覃女士突然弯下腰,开始了干呕,小昭放下本子,准备扶住她,她身边的一个男孩,比她动作还快,先她一步,轻轻拍拍她的背,动作自然,有的男孩拿出手帕,有的男孩从厨房端了一杯温开水,小昭只好站在一旁,忽然她联想起昨天的电波,问了一句:“你怀孕了?这是谁的孩子?”覃女士闻言笑了一下,“我也不知道是他们中谁的。”小昭听完这句话,整个人忽然涌起了一种愤怒和正义感交杂的情绪,“我要回局里,把这件事情上报,这些孩子不应该再呆在你身边了,你简直是个疯子!”说完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闪着红点的录音笔。覃女士听到这段话,没有害怕,反倒哈哈笑了起来,“凭什么?昭警官,案子也要凭证据吧,凭我刚才说的话,还是凭你手中的录音笔。你可别忘了,他们可是我的孩子,亲子鉴定不会骗人的,即使爸爸不在了,还有妈妈抚养的孩子,可没有理由被送去福利院。”
“你难道没有想过近亲繁殖的致残率么?”“您觉得我做了这么多,会没有考虑到这一层么?所以我会生很多很多的孩子,等我生不了了,就多找点代孕妈妈,足够的分母,总会有健康的分子的。”小昭想起了自己的丈夫,她是新婚,才结婚就被调到了另一个部门,最近忙的不可开交,都没时间回家,都是在办公室将就的睡一晚,突然她很想给自己丈夫打个电话,庆幸自己没有遇到这样疯狂的爱人。覃女士没等她回答,自顾自地说:“婚礼誓词环节,他缓缓地取下我手上戴着的蕾丝手套,在上面深深一吻,他的眼睛里含着泪水,直视着我,说他会爱我直到永远,我那天晚上在激情的顶峰时问他,永远有多远?现在我知道了,即使他不在了,还有和他面容近似的孩子、孙子、重孙,也许日后科技发展了,我还可以去做大脑数据上传手术,在机器人的身体里,和他相爱直到永远。”“所以不能有女人来破坏这一切,特别是丽莎这样像蛇一样魅惑的,你也不可以,我的男孩们都要远离其他女人的侵蚀,只能有我,也只有我。”她突然抓起一个男孩,掀开他衣服,把后背展示给小昭,上面是一条条起码有5mm深的血红色鞭痕,“这是随意接触女孩子的后果,除了我以外的女人都像蛇,会咬人的,听到没?”男孩害怕地点点头,她招呼他下去,他飞快地跑开。虽然是阳光普照的早上,小昭却从头凉到脚,身体感受到了危险,她听完覃女士的讲述,借口调查完了,家里有事,覃女士也没有留她,她的故事似乎也倾诉完了。她开着车,以100千米每小时的高速,回到了警局。其他人都说她那天就像是中邪了一样,回来话都说不清楚了,那天下班回家,据她丈夫事后说,她一直都不让他抱,很抗拒他,隔了一个星期才重新理他,搞得他以为自己前一周假借出差,去见初恋情人的事,被她知道了呢。
一年之后,有个在山里徒步的人,发现了一具头部被麻布袋蒙着的女尸,已经腐烂了数日,立刻报案,虽然小昭已经不在重案组,前头儿还是觉得那件事她毕竟经手过,有必要告诉她,就给她发微信,“覃女士已死,死亡时间预计两周前下午五点左右,死因系蒙住麻布,重力击打几十下所致,其中有几下是致命伤,导致颅内大出血。”还给她通报了额外的消息,“十几个男孩都有嫌疑,但是由于属于多人击打,无法区分具体是由谁实施的致命伤,男孩由于都没有出生证明,无法确定年龄,测完骨龄之后,没有16周岁以上的。”看着短信,小昭的脑海里又浮现出覃女士的样子,不是她红着眼睛、一边干呕,一边给她讲疯狂计划的样子,而是那天吃午饭,坐在金碧辉煌的饭厅,覃女士背后的那幅画,她十六七岁的样子,画里她穿着娃娃领白色连衣裙,手里抱着一个棕色泰迪熊,笑着露出两个酒窝,眼睛里满是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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