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是被拾一的眼神瞬间征服的!
拾一是一条弱弱的小狗。
那一天,黄黄又在群呼“朋友家小狗求领养。”泛爱,爱一切生灵,是黄黄与众不同的“生命体征”。
如果,拾一仅仅是一条小微的纯白京巴,如果,拾一仅仅是轻描淡写站在那儿,我和拾一未必有缘分。可拾一不是,拾一的忧郁是戳心的寒凉,哪经得起掂量。
仅仅一瞥,一瞥,拾一就打败了我!我的淡漠在拾一动楚楚动人的忧郁中一败涂地。
与拾一同时被领养的还有拾一的两个同胞姐妹,怕别人错领走我的拾一,黄黄提前把拾一带到了她家里。
接拾一是女儿开车去的。我们从荆州给拾一买了玩具,买了狗粮,兴冲冲往黄黄家赶。
路上,女儿冷不丁地问了我一句:“妈妈,你是真的喜欢狗狗吗?”
“还行吧!”我不能说自己是一时兴起。说实在的,自从女儿两岁时,咱家小黑被一群顽劣的孩子药死之后,我就不敢养狗了!因为,生离死别把心掏成的黑洞一辈子都补不上。
“这一养就是一辈子列……”
“我知道。”
“你要想好哦!你确定吗?”女儿步步为营,循循善诱。
“恩,我确定。”在女儿咄咄的攻势面前,我支吾着言不由衷,迟疑着无路可退。
……
“唉,早知道你会领养拾一,我何苦把小咪送走……”女儿的嘀咕声小得像花草的生长,可我还是听见了。
小咪,还在惦记小咪!我的天!
一刹那,内心从未痊愈的伤口再次被撕开,伤口赫然,鲜血淋漓。
……
那一天,接到女儿电话的时候,我正在高铁上:“妈妈,我准备跟你送个礼物。”女儿声音里有花开荼蘼的兴奋。
“好啊。”我喜欢突如其来的惊喜,毕竟,平乏的生活需要味素。
“但你不一定喜欢哦!”
“不喜欢也叫惊喜?你算了吧。”我纵容着自己的刁钻,懒得俯就。
电话那头,女儿“哦”了一声。我漠漠一笑,女儿发“哦”音时的那一个口型和身姿我都能想出来,但我不知道那是一个惊悚的伏笔!
那一刻,灾难的触角带着重金属的气息正以生死时速,“刺溜溜”逼近我女儿……
我,没能看见。
……
上海的高铁是清晨到站的,我以为女儿会像以往一样跟我说:“妈妈,我来接你!”可直到回家,我也没看见小东西的身影……哼,耿耿于怀的家伙,敢跟我生气。
……
之前,我并不相信“第六感”这一说,但那一天的恓惶就像一条大尾巴狼一直尾随着我。大约是下午三、四点钟光景,突然接到女儿一条短信:“妈妈,细想想,这些年你和爸爸还是挺爱我的,谢谢你们!”
目光“啪”地粘在手机屏幕上,不祥的感觉像一道闪电,“嘶嘶”怪叫着。
“女儿,你怎么啦?”我急切地拨通了电话。
“我很好,你到家了吗?”
“你在哪里?我要立刻现在马上见到你!”
“妈妈,你看你又着急了,没事,我好好的。”如果连女儿空洞、颤抖的声音都听不出来,那我这个妈就真的混蛋了。
“妈妈,我已经在回家的路上了,我一会儿就回来,你等我啊!”
我惴惴不安的等着女儿。2015年5月4日,一个长过了一生、一生都不敢忘记的日子!
听到钥匙开门的声音,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闭着眼,感觉心一点点回到空落落的心房。
女儿是怎么扑过来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一阵风就把女儿带到了我怀里:“妈妈,差一点点我就见不着你啦!”女儿的哭声惊天动地,我再一次地被吓坏了!
原来,女儿通过朋友天遥地远地领养了一只无比憨萌的小猫,本来准备以赠与的名义让小咪名正言顺地入住我家,没想到,我轻描淡写地一句不喜欢就颠覆了女儿的选择。不得已女儿又把小咪带到姥姥家,结果姥姥姥爷坚执地说小猫身上带菌,不养。于是,我那心地柔软不善斡旋的女儿,决定在我回家之前,把小咪送往机场,送到小咪来的地方!
女儿是租车去的机场。
高速公路上突然地前胎爆裂是女儿完全没有意料的。女儿说:“妈妈,你不知道车胎爆裂那一瞬间,我整个大脑都是懵的,车像一头野兽,撞坏了左边的高速护栏又冲向右边的护栏,那时候,我没有任何想法,我本能地握紧了方向盘,只等着,只等着车越过护栏时那最后的一飘!”“妈妈,那一刻,我真的好想你!”
天啦!最后的一飘!致命的一飘!我,都干了些什么?
女儿在我怀里恸恸地哭泣,嘤嘤地讲述,我心口拉锯般的疼痛就像汩汩的趵突泉。
几分钟,高速公路上竟然没有一辆车通过。几分钟,车安稳地停了下来。几分钟,待女儿重新冲回车上去拯救她的小咪的时候,才发现除了驾驶舱,其他三个舱门都已经无法打开。
就这样,一场惊心动魄的告别最终让小咪跟女儿、跟我、跟我们家失之交臂。
……
“要不,我们把小咪再接回来?”我追悔的深重、赎罪的急切,就像一个溺水的人看到了不远处漂浮的救生圈。
“妈妈!”女儿喊我的声音陡然地高了8度、拖了4拍……“不说小咪了,现在说拾一。小咪他已经有家人了,我不想再折腾他了!”
“那你,就不想小咪?”我把头塞在主驾跟副驾的缝隙里,低眉顺眼,想将小咪的话题继续下去。
“想啊!怎么不想?小咪现在过得很好,想,是我一个人的事情!”女儿言辞间的责备,只有我懂。
“再说,我有他照片啊!每个月他的新主人都会给我发小咪的照片!我有好多好多小咪的萌照。”沉闷的语境中,女儿若有所悟收起了她的凌厉,说起照片,话语里平添了几许的温润与清朗。
唉……
我一直以为小咪早就随着那一场不堪回首的车祸消隐在岁月的流光里了。小咪只是我们生命程序中一个惨遭清扫的病毒。
却原来,病毒在灾难性的弥散。
女儿对小咪的渴慕与思念,已由一颗不可遏止的种子,在暗夜的隐秘里疯长成了一棵招摇的大树!
……
从黄黄手中接过拾一的时候,我是捧着的,有一点惴惴的喜悦,有一些惶惶的愧疚!刚满月的拾一是真的小啊。小得像一朵安静的白莲花就那样开放在我的手心里。我从拾一的体侧偷偷地瞄了一眼女儿,女儿澄澈的眼神紧盯着拾一,一点怨尤的影子都没有。我这才摇摇头,使劲将那段惊魂的回忆甩到了脑后。
……
初到我家,拾一并没有我想象的开心。拾一悄无生息地蹲在沙发角落里,小得有些卑微的身体蜷成一个绒绒的球。眼皮耷拉、嘴角下撇、不吃、不喝、不叫、不闹。我生来不怕聒噪的生物,任何生物只要静到不肯言语,我就会生出一种从脚心往上冒的莫名的怵……
我弯背弓腰地趴在地毯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拾一。拾一郁郁寡欢的脆弱,楚楚可怜的孤独,像一把尖利的锉刀,捅漏了我婆娑的母性。我洪波涌起地想象着,逆流成河地痛楚着。拾一的往生在哪里?拾一的妈妈又是谁?拾一会不会就此抑郁?我们要用怎样的温良与爱才能拯救这个失了家园、丢了安全的孩子。
其实,我比谁都清楚,拾一的安全早在那一个母子离散的预谋里,就已经破碎殆尽。只不过我们以貌似高维的人道剥夺了拾一的感受,忽略了拾一的灵性。
……
拾一到底是拾一,不经宠。没过几天,拾一便开始满屋子撒着欢地边跑边嗅、边嗅边跑了。她用小脚爪在地板砖上敲出细碎、密集且欢快的音符,不时提醒着我和女儿,我们家又多了一个鲜活的、需要被呵护被宠溺的生命。
拾一分明是我要养的,我以为只有我才能抚慰她的忧郁。而事实上,女儿却更疼拾一,拾一也更黏女儿。在她们俩近乎鬼祟的默契中,不仅我成了那个基本多余的“第三者”,就连小咪也似乎被雪藏在如烟的往昔里了……
再后来,拾一就有点忘却前尘、乐不思蜀了。拾一管女儿叫姐姐。一开始,姐姐负责训练她怎么如厕,教导她在哪安睡,姐姐让她坐她就能端坐成一个满脸呆萌,眉目含情的网红妹;姐姐让她跑,给她一个皮球或是下达一道指令,她就能跑得娇喘吁吁大汗淋漓。总之,拾一成了姐姐不折不扣的江湖铁磁青春萌妹……
有一次,女儿出差。刚走不久,就连发了四段语音给拾一。平素,我们每一次喊拾一,都会连续地喊好多声,最后一声一定会把拾一的“一”字拖得好长好长。那一天,收到微信的时候,我正趴在床上看书,拾一则蹲在地上看我。
我开始播放语音,手机里,女儿的声音像溪流一样涓涓地流淌出来:“拾一拾一拾……一,你听到姐姐的声音了吗?你想姐姐吗?姐姐可想你啦!”女儿的声音软糯而甜腻。拾一一脸迷萌地盯着手机,姐姐分明是从大门出去的,拾一分明在门口蹲守了那么久,姐姐怎么突然又回来了?姐姐的爱意依然在汩汩流淌,水一样的物质开始在房间里弥漫,我看到拾一的眼眶一点点潮湿、水润,水润、潮湿,最后,一滴大大的眼泪“吧嗒”一声滴落在地板上……我真的听到了泪水落地的“吧嗒”声!那是我大半辈子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听到的掷地有声的眼泪……那一颗眼泪的晶莹、饱满、滚烫、透亮,至今还生动在我的眼眸中、跳荡在我的心坎上!
我忙不迭地按动着相机“快门”,看过照片的姐姐,再说话时声音就带着浓重的哭腔了。
拾一还在泪水盈盈地看着手机,我一骨碌翻身下床,那一刻,我竟忘了之前一直一直对毛毛的过敏。把拾一紧紧地搂在怀里!突然间,我石破天惊地明白了,之所以我一眼就认准了拾一,之所以我无怨无尤地领养了她,原来,她就是那个跟我们合了秉性、对着脾气、给一滴水就能泛滥成一片湖的三生有约的萌宠、家人。
于是,拾一在我和女儿丰盛的爱与宠溺之间,全然忘记了那一个母子离散的预谋以及那一个预谋里暗藏的不为人知的危机。
……
那是一场我和女儿争端了很久的手术。拾一的绝育手术。
我坚决反对手术,就跟反对战争一样,就跟捍卫爱情一样。拾一,现在是女生,未来是母亲。拾一必将用她缤纷的爱去遇见一段缘分、去缔造一个家园、去创造几个如斯美丽的小生命。爱与被爱,那是她生命瑰丽的归宿……
可女儿不这样想。女儿不希望拾一跟拾一妈妈一样,忍受骨肉离散的痛苦;女儿不希望拾一的孩子跟拾一的另外两个同胞姐妹一样成为流浪的弃儿;女儿因为爱拾一爱得痛彻心扉、意乱情迷,她甚至希望拾一始终活在她的生命里,永不离去……
我无力说服我的女儿。
于是,拾一在5个多月、不到半岁的时候生生地接受了一场惨痛的手术!
术后,女儿把那一个下腹缠着纱网,腰间绑着绷带的拾一交给我时,女儿哭了!哭得跟2015年5月4日一样,声音暗哑,眼底通红……
手术第一晚,我破例把拾一放在了我的床边。那一夜,拾一的安静、拾一的柔弱就像一根烧红了的钢针猛扎在我无力的心口!那一夜,我不停地惊醒,每一次醒来,我都会睡眼朦胧地看拾一一会儿,我深知,那一个煎熬的难捱……大约是天快亮的时候,我从沉睡中被一阵低沉的呻吟声惊醒,细听,才发现是拾一在轻轻地、哀哀地呻吟!我知道麻药完全醒了,那时的拾一还不会吠叫、不能说话!她的呻吟仿佛是一段隐忍的倾诉使我疼痛加身,无法自处。我轻轻地触抚着我的拾一,她的身体在瑟瑟地颤抖,当我的指尖掠过她的眼角时,一股温热湿滑的液体打湿了我的手指,拾一在哭,拾一不是在哀哀地呻吟而是在嘤嘤地哭泣……
我再也忍不住泪水夺眶、泣不成声。
我的拾一,我的灾难深重的拾一!从那一天起,我就跟着我的拾一一起陷落了,陷落在拾一性别模糊的自卑里,陷落在拾一身心残缺的苦难中。平常,只要带着拾一出门,有男生狗狗围着拾一打转,我就会把拾一抱起来,我害怕拾一的秘密被窥破,我害怕拾一的情愫被唤醒,我害怕拾一作为一个美丽女生的矜贵被挫伤……我就那样战战兢兢的呵护着拾一的脆弱、捍卫着拾一的尊严……
从那一天起,拾一用她肢体的缺失割据了我心灵……
从那一天起,我和拾一成了一个情感的共生体。我变着法子地滋养拾一……
在拾一胆怯的时候,我是她的勇气!在拾一孤独的时候,我是她的陪伴!在拾一面对一切未知的恐惧时,我务必成为拾一澎湃的力量。
然后,用我和我女儿的爱喊出一个声音:拾一,别怕!
往后余生,我们永远在一起!
后记:拾一是狗狗中比较憨直的一只或一种,据说,她的智力排名48……
但三年多的交往,拾一的忠诚、拾一的敦厚、拾一的灵性让我们爱上了拾一乃至拾一以外的更多更多的动物族群!在此,我希望人类少一些杀戮,多一些垂怜!毕竟,这些弱势的物种用他们听天由命的卑微满足并成全了人类诸多的欲念与需求!
以众生之疾苦为匹夫之疾苦,是我们传承给后世子孙的好生之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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