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虚构]苟活（8）

[非虚构]苟活（8）

伤口被一点点的揭开，杨睿的情绪并没有过于激烈的起伏，可是老江却红了眼眶，他不住的叹息，感慨我们的不易，我本以为真相被揭开的那刻，我会做出毁天灭地的反击，可现实却无情的给了我两个大耳刮子，脸上火辣辣的余热散发着的尽是赤裸裸的嘲讽。作为男人，我缺乏爷们儿的那种杀伐果决，在这既定的事实面前，我竟不知到底该不该选择报警。

如果选择了打官司，这件事势必要传回村里，那杨睿该怎么办？她承受的已经够多，我无法想象，一颗心在破碎之后，该怎样来承受如洪水般的流言蜚语。可是这场正义与邪恶的较量，如果还没有开始我们就选择了退出，那该由谁来为杨睿的痛苦埋单？

作为一个在社会上闯荡了二十多年的前辈，老江显然比我们有经验的多，他抽丝剥茧的分析着其中的利弊，末了，他迟疑着开口，说这件事情最好的解决方案便是私了。找到菜农，让他赔钱。

一听到钱，杨睿泛着泪花的双眼绽放出异样的神彩，她显然把老江看成了救世主，虔诚的盯着他，期待着他用无边的法力拯救她。

时年年幼，我心里实在没有办法接受这种屈辱的利益，可我心里明白，对于穷困潦倒的我们来说，索求一笔不菲的赔偿，这无疑是最好的选择。在杨睿希冀的眼神里，我默认了老江的提议。

索赔的过程并不顺利，一开始菜农不承认，前前后后的跑了很多趟他都坚持自己没有干过犯法的勾当。后来老江从医院弄来了一张化验单，说是要去和菜农的DNA作比对，菜农显然没有多少文化，对这些繁琐的东西也不懂，直到我们要拉他去找警察，菜农才耷拉着脑袋承认自己是一时糊涂，可是当杨睿提出索赔五万后，菜农直接蹦起来了，他说自己就是找一百次鸡也花不了五万啊！

菜农的这句话直接刺在了我敏感的神经线上，我被彻底激怒了，将近一米八的我直接一脚将他踹在地上，内心的憋屈似是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口子，一拳一拳砸在他的脸上，他的脸不断在我眼底放大，几乎是和他紧贴着，我压抑着咆哮，我姐的清白，一百万都不卖，他若再敢挑战我的底线，我定要他血债血偿，哪怕是同归于尽。

许是我血红的双眼让菜农吓破了胆，他怯懦着答应赔钱，我从他的身上慢慢爬起，身子直立起来的时候险些摔倒。从小到大，我都是别人眼中的乖孩子，父亲没出事儿的时候常常调侃说我和杨睿比起来，反倒更像是个女孩儿。

菜农最终赔偿了杨睿三万六千块钱，他说再多了他也没有，如果我们不答应，他也只能去吃几年牢饭了。

杨睿不可能选择去报警，那时候的三万六差不多赶的上我和杨睿两年的收入了，面对这样的结果，杨睿也只能选择了接受。

揣着这样一笔巨款，杨睿反倒有些不安了。当时家里还欠着八万多的外债，这笔钱本该派上大的用场，可是杨睿不知该如何跟母亲交代，尤其是母亲患有心脏病，如果被她知道了杨睿的遭遇，那岂不是会要了她的命。

杨睿希望我能坐下来跟她合计一套好的方案来处理这笔“巨款”，可是我却不希望她动这笔资金，我们心里都明白，这笔钱对杨睿来说意味着什么，那是她用最宝贵的东西换来的，如果可以，我希望这笔钱能在不久的将来，作为她的嫁妆永远陪在她身边，如果这笔钱被用来还债了，那将会是我心里一辈子的耻辱。

为了省钱，杨睿选择了药物流产，身心俱疲的她在床上抱着装钱的包裹整整躺了一个星期。在没有办法处理这笔资金之前，抱着钱睡觉能让杨睿更安心一些。

时间一天天的从指尖溜走，转眼便到了张晓敏的生日，这段日子里，我们不咸不淡的处着，可是在她生日的这天，即使我心里再冷漠，也要假装出足够的热情。

在张晓敏生日的前一天，我便提前定好了蛋糕，为了替她庆生，在她下班之前我便早早的收了摊，为了她所追求的浪漫，我甚至很奢侈的为她准备了九朵玫瑰，然后又特地跑到超市里买了一盒她最爱吃的巧克力。尽管杨睿根本没有任何心情参与张晓敏的庆生，可是为了讨好这个未来的弟妹，杨睿愣是拖着疲惫的身子忙活了一下午，准备了满满一桌的大餐，末了杨睿还是觉得不妥，为了展现自己的诚意，杨睿特地跑到精品屋花260买下一条漂亮的连衣裙，作为礼物送给张晓敏。

可是我和杨睿花尽心思所做的准备非但没有换来张晓敏一丁点的感激，还私下里被她指责成穷酸。她不厌其烦的重复了一遍又一遍，说我们为她准备的庆生宴和她堂姐的比起来，那简直就是云和泥的区别。

我的怒火在幽幽的月光下一点点的被引燃，可悲的现实再也不能将满腔的怒火按压在理智的范围内，近乎于恼羞成怒，我控制不住的冲着张晓敏咆哮，对，我就是一个穷鬼，我给不了她想要的烛光宴，我家没钱，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她要是忍受不了，我们趁早一拍两散，免得我贻误了她另栖高枝的机会。

张晓敏被我忿的涕泪横流，她几乎是点着我的鼻子破口大骂，她说像我这样的人就该遭天谴，玩腻了她就想要一脚踹开，门儿都没有，她要是落不着好，我们全家都得给她陪葬。

如果说我是一只愤怒的狮子，张晓敏就是一只歇斯底里的老虎，我们针锋相对，谁也不肯屈服于对方的淫威。争执从胡同里开始，弯弯曲曲的绵延了差不多有两公里，本就浅薄的情感，在恶毒言语的撕裂下，洋洋洒洒的散落满地，碎成一片。

这个夜，注定了辗转难眠，不仅我和张晓敏，杨睿亦如是。

第二天，杨睿和张晓敏背着我谈了很久，至于她们说了什么我无从知晓。只是那天张晓敏前脚刚去上班，半倚在床上的杨睿脸就垮了下来，我注意到杨睿的嘴角竟然在微微颤抖，似乎耗费了很大力气，她才使自己平静下来，掀开枕头，她把装钱的包裹紧紧的抱在胸口。当杨睿再次抬头看向我的时候，她的眼底竟是晕染了一层薄薄的水雾，深泽氤氲起的潮湿下，交织着我所无法参透的复杂，不懂便不懂吧！至少有一点我能肯定，纵使人心变幻莫测，杨睿待我的感情，决然不会有一丝掺假，我想，只要我能谨记这些，便够了！

可是杨睿接下来说出的那些话却把我推入了愧疚的深沼，这辈子，我欠她的，无从弥补，也还不清。所以在后来，我搭上了自己的一生，也许这就是冥冥之中该有的轮回吧！

杨睿说张晓敏想要一枚钻戒，为了我的幸福，杨睿答应给她买。

这是她们商量好的，可是我为什么要答应？我是绝对不会允许杨睿那样做的，拿着杨睿用清白换来的钱，去给张晓敏买钻戒，我就是良心被狗吃了，也做不出这样无耻的事来。如果我的婚姻要以这样的屈辱来换取，那我宁可一辈子都不娶。

那天下午，我特地在张晓敏下班回来的路上堵住了她，无需拐弯抹角，我直接开门见山的告诉她，杨睿的钱，她一分也别想觊觎……

张晓敏说，我最好能够搞清楚，是我姐一直在巴结她，她是跟杨睿提出想要一枚钻戒，可是她觉得自己这要求一点儿也不过分，以前我们没钱，她也从来没有为难过我们，可是现在我们有钱了，她想要行使一下我未婚妻的权利为什么就不可以？

我没有选择用沉默来应对，迎视着张晓敏的高傲，我话语里的腔调不卑不亢，我告诉她我们还是分手吧！三观不合的两人，勉强的捆绑在一起，就算结婚也不会有好结果。

张晓敏显然没有料到我会如此的“不知好歹”，骄傲如她，不待我把话说完，便已红了眼眶，她咬着嘴唇叫我不要后悔。

我回答的斩钉截铁，告诉她我绝不后悔。

可是，我后悔了，在不久之后，延续到几年之后，直至如今，悔恨这只跗骨之蛆始终如影随形，后来如果不是陈月的出现，也许那个时候，我的心就已经永远的死了。

无论杨睿怎样的苦苦挽留，张晓敏也不可能继续留下来了，揣着对我的满腔恨意，张晓敏回到了村里。

张晓敏是个精明的女人，可她做人却是没有格局的，我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个险些和我走过一生的女人下作起来竟然会如此的没有底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