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年夜，母亲摔断了腿……
【在凡尘】有时候，病苦也好，意外也好，都是来和我们讨论人生的：来！过来！坐我身边，把你认为重要的事都搁门外边吧，小心它滴水流湿了地板，滑！我们先来聊聊人生！
只有到了这样的时间和空间里，我们才真的会乖乖坐下来，安静下来，耐着性子听它说……所以，它真是来体恤我们的。
从安顿好，会谈了医生，来了一波一波朋友，都是来安慰母亲的，过去两个时辰了，母亲的情绪一直激动，一会哭，一会抱怨和责怪自己一千个一万个不小心……
小年夜，母亲摔断了腿……
我反倒很安静了，我觉着躺床上的不是母亲，是我自己。我给母亲和自己都说：所谓意外，虽然可以提防，但多半真意外是防不胜防的。
护士过来，一再告诫大小便都只能在床上，不可以逞能。母亲听了更加着急，长吁短叹怪自己祸害了儿女，连累了孙女们。母亲快七十年人，一直自强自立，百事不求人，永远保有有极强的自尊心，容不得自己落到大小便只能在床上的境地，用她自己的话说是容不得让自己儿女“拿屎端尿”过日子……
早几年，和她聊起老了，甚至说到倘若自己真到了屎尿于床的地步就给她几颗药，说不给药片也会自寻了结的……
所以，未来的几天，一个重要的事其实就是陪母亲聊天，这个心结打不开，放不下，医药是无效的！
小年夜，母亲摔断了腿……
刚刚医生又再次过来巡视，再次出去谈话，签字和按手印，透视片子的指征非常明显是股骨部位挤压性骨折加骨质疏松，初步意见最好还是考虑手术置换人造股骨头整体部分，具体明天进一步待查和身体综合指征。医生还一再提醒，这部位的骨折通常被称之为“（老年人）最后的骨折”——其部位恢复情况基本决定了人生最后的生活与生存状况……
小年夜，母亲摔断了腿……
母亲是坚决的反对手术者，一是源于她坚定不移地认为身体受之天地不可轻易置换的信仰；一是源于她特殊的体质，她一生几乎极害怕受补又极度忌讳寒凉，普通人能用的食补和清热药消炎药她都断断不可碰，好多次求医问药的医院经历几乎都是把简单问题越治越复杂和糟糕，所以后来好些年只好老夏自己根据她体质的情况和病症来多方辩证后施药，反倒药到病除三五分，但也都是点到即止，一有好转母亲就得迅速停药，剩下全靠自己来慢慢恢复……
小年夜，母亲摔断了腿……
整体来看，母亲的这些经验和措施都是生活中熬出来的，也有积极的一面，但到了今天这种大意外不得不采取的救治措施中，反倒成了一个大问题。
“死了我也不做手术！”“无论如何我也不动刀子，不换东西！”这种坚决而固执的态度，一方面我得努力和医生们做审慎的评估，一方面又得安静下来琢磨着如何和她正面讨论这个问题……
母亲是无论如何将存活的尊严看成天大的事的，一方面又绝不想连累子女落到“瘫痪于床”的境地，所以这二者之间我分析还有好好长谈的可能！
小年夜，母亲摔断了腿……
还有一个重要的又长期被忽略的问题，病床上的母亲一会哭诉，一会委屈，一会自责和哀怨，其实也有长期以来内心憋闷不得表达的原因，今天突然间觉得——原来人老了在家里的唠叨都是内心里的寂寞啊！
老夏虽为儿子，在母亲心里总是一副“日理万机”的样子，她总以一位伟大母亲的心体桖着儿子忙“大事”，她总感觉他做的事都是“天下大事”，所以其实虽然在身边，总是小心翼翼地不愿意我分心。人老到一定年纪了，话题里已经没有天下大事，没有了重要的事，也没用了流行的事，她（他）的世界都停留在过去的岁月里和眼前嘘寒问暖的琐碎里……而恰恰这些，儿子老夏可能都是微不足道的，是几十年前的陈芝麻烂谷子……母亲见了你忙，更加不忍心和你聊起……
小年夜，母亲摔断了腿……
我只见过几次母亲真正的快乐，其中有夏天时候她教小孙女们用乡音唱山歌，孩子们被这种完全不懂的音调和节奏给调适得非常快乐，母亲也快乐，和她们讲山歌背后的典故，结果孩子们出来越来越多的为什么，母亲也不厌其烦地一遍一遍解说，祖孙三人快乐得都像孩子……
有那么一天，一位热心的邻居老太太在路边私下里拉住我的衣角告诉我：你妈妈把孩子们都带成一口南方话了，以后上学，可得要注意啊！
我一边点头感谢老人的善意提醒，过几天就和太太私下里开家庭小会：我觉得在这点上我得和大后方取得统一共识！结果我那善解人意的太太也全不反对，在目前的语言环境里，我们都一点儿也不担忧母亲可能把孩子们带出了另一种语言风格，如果孩子们能有个说印第安语的外婆那多好啊，孩子们打小就会了三种语言啦！[微笑]
小年夜，母亲摔断了腿……
今天病床上母亲的情景，是让儿子老夏思考“老年”问题的！真真切切摆在眼前的老者的孤独和寂寞，的确是我要深入而认真的思考的！
没错！我感觉自己还在往前“奔”的年龄，我的视野、知识、经验和审美都还在往前走，我一味埋头奔走的时候，母亲和父亲却远远地被落下来，落在当年尘土飞扬的故土了！
小年夜，母亲摔断了腿……
有时候，我们以自我认为把母亲接到城里，接到身边，就等于把他们拉近到和自己一起了。还有时候，我们把许多新的生活一股脑拉进父母的生活，还自作主张地把这种做法当做“孝顺”，真的，我们都错了！
有一个故事叫“刻舟求剑”，我们都犯了自以为在舟上刻一道印记就是不忘初心，却恰恰忘记了剑是落在了当年出发的古渡口……
小年夜，母亲摔断了腿……
——老夏自然生活研究院 2019.0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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