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骸里的火种
主管的椅子坐穿了,头顶那层看不见的板子却沉甸甸压下来,纹丝不动。那是2010年,空气里都飘着不甘的燥热。我一把推开那扇熟悉的玻璃门,身后是南迪厂安稳的轰鸣。面前摊开的,是自己一纸一笔画出的蓝图——“力创模具厂”。这名字里烧着一团孤注一掷的火。
力创的厂房,是租来的旧仓库,总弥漫着一股驱不散的铁锈和灰尘味儿。那咬牙买下的二手铣机和磨床,是厂里唯一能喘气的“心脏”。它彻夜轰鸣的代价,是我眼中永不消散的血丝。我和仅有的几个兄弟,如同在泥泞里拖拽巨石的囚徒。订单来了,便是冲锋的号角,人熬得脱了形,机器烫得能烙饼。可货赶出来了,更大的冰窟窿还在后头等着——追讨货款的路,竟比开山还难。笑脸赔尽,电话打到发烫,卑微地穿梭在客户冰冷阔气的办公楼里,换来的常是财务小姐眼皮都懒得抬的一句:“再等等。”
那三年,时间仿佛被浸在粘稠的机油里,缓慢、滞重,拖拽着人向下沉沦。希望像指缝里的沙,眼睁睁看着它一点点漏光。终于,在一个闷得透不过气的黄梅天午后,我的力创,最终成了抽屉深处一张薄薄的、盖着注销红章的纸片。那份重量,却沉甸甸地压在心头,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酸楚的钝痛。我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三年来第一次感到白昼的阳光如此刺眼,又如此空茫。就在我以为脚下只剩断崖时,一通电话带来了意料之外的转折。竟是当年在精英的老同事,声音穿过电流,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别窝着了!收拾收拾,来伟盈!技术中心经理的位置,空了,你来顶上!”
再次踏进窗明几净、冷气充足的集团大楼,脚下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清晰地映出我有些陌生的身影——一身崭新的、略嫌板正的西装。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幕墙望出去,远处城市的天际线在薄雾中起伏。指尖无意识地抚过冰凉的桌面,西装裤下,左腿那道深埋的旧疤,隔着布料传来一阵微弱却清晰的隐痛。它属于力创,属于那个在铁锈和绝望中轰然倒塌的旧梦。然而此刻坐在这里,胸腔里搏动的那颗心,却比三年前那个闷热的仓库午后,更加滚烫、更加沉稳有力。原来有些火焰,焚烧过残骸,恰恰是为了将最坚硬的意志淬炼成钢,让它在新征途上,烧得更旺。
力创的残骸沉入光阴之河,伟盈的玻璃幕墙映出我一身新甲。那伤疤是沉船最后的印记,而伤疤下跳动的,依旧是当年推开南迪大门时,那颗不甘平庸、渴望燃烧的心脏——它知道,所有废墟里的跋涉,都不过是为了让这簇火,找到更广阔的荒原来燎原。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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