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与火，生与死
01 使者
风从东来，带着血的腥味，以及尸体被烈日暴晒过后的腐臭。
被腐尸吸引的群鸦，如同一团浓重的黑云，盘旋在城墙之上的半空中，发出聒噪刺耳的叫喊。
韩落站在高耸入云的塔楼里面，看着远处割裂天地而隆起的山脉，不由得叹了口气。
这个干旱连绵数月的夏天，在韩落看来前所未有的漫长。
他成为这龙脊道的将军足有几十年，他的大半辈子，都在这边陲要塞上渡过。可是韩落，却从未见过眼前这般骇人的景象。
干旱、死亡、即将到来的战乱，成堆成堆被焚烧的尸体，爬满苍蝇，被乌鸦和秃鹫啄食的肠管脏器。
流民无处可去，韩落无奈之下，只好打开城门，将那些世代为农的难民，放进了银月谷之内。
“将军！”
韩落的思绪被这个声嘶力竭的喊声惊扰了，他朝着那个士兵所指的方向看去。
一个高大冷漠的身影，骑着烈马奔跑于布满沟壑的干涸土地上。热风在他的身后扬起一阵飞扬的尘土，来者的斗篷由于疾驰而猎猎作响。
一人一马，很快停在了城门之下。而韩落此时，早已站在了那人上方的城墙上。
“蛮人！”韩落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那人有着一张粗犷无比的黝黑脸孔，双眼却如融化的金子一般明亮。他将自己的胡须编织成一个个的辫子，肩上背着黑色的硬弓，腰挎弯刀。
“为了表示热情，主人让我给你们带来了一件厚礼！”他用生硬别扭的话语，冲着城墙上的人喊道。
说完，他拍了拍那个捆在马背上的蛇皮搭袋，盯着韩落大声笑了起来。
“陆离！”韩落压低了声音喊道，狠狠地瞪了一眼身旁的副手。
陆离只好悻悻地放低了手里的弩箭。
“主人命你们三日之内投降，”使者拽开了搭袋，“打开城门，跪在他的面前，”几十颗血淋淋的头颅，滚落在那人的马蹄之下，“否则的话，我们会将银月谷里面的人屠杀殆尽，用鲜血来灌溉这里。”
语毕，蛮人的马在发亮的土地上来回踱着步，踩得那些腐烂发黑的头颅咯嘣作响。
“我们绝不投降，告诉你的主子！”韩落朝向蛮人的使者回敬道。
使者闻言调转马头，沿着脚下宽阔无垠的荒原，朝向来时的方向返回。
所有的士兵，都拿着手里的武器，穿戴好甲胄，等待着韩落的命令。
“我们的探子传回的消息，蛮人的大军明早就会抵达，”韩落语气坚定地下达了命令，“陆离，你带人去城内再找一遍，看还有没有能守城的人，我留在这里。”
陆离想说什么，但最后他瞧出韩落战意已决，只好领命，带人下了城墙。
士兵们再次开始忙碌起来，加固城墙，磨砺自己的兵器，韩落甚至看到有士兵在准备煤油。
蛮人压境，干旱持续，派往都城求援的信使迟迟没有消息。
韩落有些茫然地盯着下方荒芜贫瘠的大地，他仿佛看到了无数具横躺在那里的尸体，那些交叠的死尸，堆得比城墙还要高。
鲜血汇聚成滔天的河流，卷动着丢弃的盔甲、弓箭、长戟，向着远处流动。
02 群臣
韩落曾经无数次端坐在高台之上，两旁是他的下属以及谋士。可没有一次，韩落如今夜这般如坐针毡过。
“一旦攻破银月谷，蛮人必将屠戮所有人，然后长驱直入，到那时，恐怕整个国度都将陷于水火之中。”陆离站在离韩落最近的位置，语气凝重地分析道。
“陆副将军的意思是，我们赌上这银月谷内千万条生命，去和上万的蛮人大军，拼个你死我活咯？”龙脊道观察使庞烈冷笑几声，讥讽地回道。
“你……”陆离立即想要上前，但碍于庞烈的身份，只好作罢。
韩落也一直对庞烈厌恶不已，他深知庞烈是皇帝安插在他身旁的走狗，可是他别无他法，只能选择忍耐。
“好了，大敌当前，你们两个就各退一步，以大局为重。”韩落有些疲惫的说道，“各位还有什么见解？”
“依老臣看，蛮人无非是想要这银月谷，”一个苍老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开口道，“既然我们已经派遣使者前往都城，为何不暂时委曲求全，等待援军呢？”
谏言的是龙脊道最老的沈居庸，辅佐过两任龙脊道指挥使的重臣。
“一派胡言，你这条吃里扒外的老狐狸。”庞烈大声地呵斥道，气愤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韩落看见沈居庸恼怒地瞪了庞烈一眼，然后退回了群臣之中。
“庞大人，您这和也不是，战也不可，我倒想听听，大人您有何高见？”陆离此刻走到庞烈的面前，直视着对方诘问道。
“笑话，”庞烈的脸上依然镇定无比，瞧了一眼坐在高位上的韩落，“咱们的韩大人，一直沉默不语，想必是早已有了万全之策。”
“老混蛋！”韩落心里恨恨地想到，不过他也知道，这个棘手的问题，最终还是会回到他的手里，他佯装咳嗽了几声，窃窃私语的群臣立即噤声不言。
“蛮人天性残暴无情，而且与我们战火不断，即使我们屈膝下跪，双手奉上这银月谷，也必定会被喂了他们的蟒蛇。”韩落顿了顿，仔细地观察着群臣的反应，但回应他的，只有那一张张毫无表情的茫然面孔。
“所以我以为，为今之计，我们只有拼死抵抗，方有一线生机。”韩落只好继续说道。
“哦？”庞烈冷哼一声说道，“韩大人果然是忠肝义胆，还请大人，再给我们讲讲这御敌之策。”
韩落没有回答，而是瞧向了站在庞烈旁边的陆离。
“你要是再敢胡言乱语，我就割下你这老匹夫的舌头，下酒来喝！”陆离威胁地说道。
“你……”这次倒是轮到庞烈敢怒不敢言了，在这将亡之际，他的靠山又在千里之外，他只能选择沉默。
接着，众人便商议起了明日守城的计划。等到这一切结束之后，夜已经很深了。
群臣皆已退去，空旷的议事大厅里，只剩下了韩落和自己的副手陆离。
“将军，我们还能活着见到明晚的月亮吗？”等到众人离开后，陆离问道。
“我不知道，陆离。”蜡烛烧去了大半，倦意席卷而上，韩落揉了揉疼的厉害的脑袋。
“大人您早些休息吧，属下告退了。”陆离转身，即欲离去。
“陆离，”韩落忽然叫到，走到门口的陆离转过了身，“你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韩某感激不尽。”
陆离微微一愣，然后露出了笑意，“能追随大人左右，是我陆某的荣幸。”说完，走出了大厅。
03 浴血
韩落是被战鼓的闷响惊醒的，他迅速穿戴好盔甲，带上佩剑，来到了城墙之上。
天还没有亮，头顶上是密如宝石的璀璨星辰，以及那轮又圆又大的银色月亮。
战鼓和吼声从远处的地平线一同响起，韩落站在城墙之上，都能感觉到那蒸腾的杀意。
蛮人手中的火把，终于从地平线显露出来。状若一条狭长无比的光剑，切割开还在黑暗中沉眠的大地。
高大而笨拙的攻城车，前行时发出痛苦闷响的投石机，削尖的顶部包裹着钢铁的破城锤，而那些手擎蛮人血色旗帜的骑手，则自由而狂野地骑行在队伍的最前方。
然后，韩落看见了那些在黑暗中游弋的巨蟒。它们的身上满覆暗黑色的蛇鳞，细长的黄褐色双瞳恐怖无比。巨蟒前行的速度极快，发出令人不寒而栗的粘稠声响。
而那些座蟒骑士，手里面都抓着硬弓，背后背着盛满羽箭的箭囊。
韩落听到了周围那些士兵沉重的呼吸声，甚至还有兵器掉在地上冰冷的回音。
“为了你们的家人，为了你们身后的家园！”韩落高声吼道。
敌人如同翻滚的潮水，继续从远处的地平线涌来。而蛮人手中的火把，早已将下方的荒原照的亮如白昼。
鼓声戛然而止，下面只剩下了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响。
韩落望着下方那密密麻麻的蛮人战士，他们手里的弯刀汇聚成一片银色的海洋，只待鲜血将其染红。
嘹亮的号角声，在那空旷辽阔的荒原之上响起。太阳终于升起来了，那轮初生的旭日，拉扯出一片血红色的脐带，在东方的地平线缓慢向上挣扎。
此时，蛮人的战士闪出了一条道路，一匹烈马，顺着那人群让出来的缝隙，飞快地跃了出来。
“你们现在投降，主人会宽恕你们！”还是那个使者，他仰着头对着城墙上的人喊道。
“嘭！”一枚羽箭，近乎尽数没入他扬起的头颅之内，使者无声地坠下了他的烈马。
韩落侧过身，对着陆离赞许地点了点头。
04 袭城
蛮人愤怒的吼声过后，号角伴随升起的旭日吹响。
韩落立即拔出了佩剑，城墙之上瞬间就准备好了战争。
投石机抛出的巨石拖着浓重的尾巴，砸向了城墙。而巨蟒弓箭手的速度更快，不消片刻就已经来到了城墙之下。
巨蟒高昂起泛白的蛇腹，坐在头顶的弓箭手早已搭弓引弦。
“嘭！”弓如弦鸣。
无数只羽箭，如同一团压低而行的黑云，毫不留情地从城墙之上，射向了那群进攻的蟒蛇。
韩落看见有几个坐在蟒蛇上的弓箭手，坠向了下方早已扑过来的蛮人。
但他已来不及多想，蛮人的攻城车已经贴上城墙。敌人如同一群黑色的蝼蚁，争先恐后地顺着攻城梯向上爬。
“拦住他们！拦住他们！”韩落指着那些蛮人，高声地命令道。
羽箭来回穿梭的声音，像是烈风掠过竹林的空洞声响。不时有士兵中箭，倒在韩落的身旁。
城墙之下，是在蛮人之间翻滚的受伤蟒蛇。
那群蛮人对死亡毫不畏惧，很快，便有数十个敌人，顺着攻城车爬上了城墙。
韩落愤怒地挥舞着手里的长剑，对付攻上来的敌人。
“轰隆！”一声巨响，整个城墙跟着剧烈地晃动一下。
韩落心知，敌人已将破城锤拉到了城门之下。他奋力砍杀着敌人，眼里只有刀与剑，鲜血与汗水。
“陆离，带人去城门！”韩落一剑刺穿了那个蛮人的喉咙，顺势一拉，炙热的鲜血喷在他的脸上。
“当心！”韩落感觉自己被人猛地撞了一下，他向后退出老远，才没有倒在地上。
一个插满羽箭的蛇头，在城墙上砸出了一个极宽的豁口。黑色的肮脏蛇血，从巨蟒的毒牙中流了出来。
城墙之上，到处都是缠斗在一起的战士。被人来回践踏的尸体，染满鲜血，被丢弃在一旁的武器。
那些蛮人发现了落单的韩落，立即成群结队地围攻过来。
韩落只能拼力抵挡，才没有被那些势大力沉的蛮人击杀。可是他却逐渐力不从心，挥舞宝剑的动作也开始变得沉重缓慢。
韩落眼见着一个蛮人的弯刀，抡向了他的脖颈，而他已无力抵挡。
“当！”的一声爆鸣，那弯刀被一把闪着冷光的长戟截了下来。
“庞烈！”韩落不可置信地喊了出来。
庞烈没有回答，而是手持长戟，迎向了已经攻入城门的蛮人大军。
阳光逐渐变得灼热起来，韩落身上的盔甲已经变成了暗红色。整个银月谷的城墙上，躺满了蛮人与守卫的尸首。
城门里面更是一片混乱，有些蛮人士兵，干脆骑着马闯进城来，肆意砍杀着韩落的士兵。
韩落的双眼已经变成了血红色，他站在堆起来的尸山上，持剑而立。只要他还有一口气，他就绝不会让蛮人攻入银月谷。
最后，敌人却突然开始后退，留下了满地的尸体和武器。韩落喝止了想要追击的士兵，命令关闭城门。
尾声
韩落站在城墙之上，望着下方被鲜血染成红色的荒野，那里还有被死马砸在下面的尸体，数也数不清的刀剑盔甲。
敌人决定围城数月，让他们不战而降。
月亮又升起来了，而这一晚，却是一轮猩红如血的满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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