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血色莲花
那年的秋天是一个多事的时节。
锦秋不知道封萧是在什么时候搬进这个小镇的。
可是，当锦秋本能地祭出水剑，杀死那只追咬她的狼狗，人们惊恐地盯着她大叫“怪物”的时候；
当围观的人都在用石头砸她，而没有人注意到她只是一个五岁孩子的时候；
当锦秋倔强地不肯让眼泪落下，直直地站在那里任由大大小小的石头落在身上的时候——封萧站了出来。
他说:“这是谁家的孩子?”
异常冰冷的声调，让围观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
锦秋望向人群中的某处，自己的父母正拼命地往人群中躲，不肯站出来将自己领回家。
锦秋的嘴角扯出一抹讥讽的笑，转头看向封萧:“我没有家。”
四目相对，她的眼眸清亮如九天之上未被云遮雾罩的月光，他的眼眸深沉如八荒之间纵横奔流翻卷不息的江洋。
“跟我走。”
锦秋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任由封萧牵着自己，离开了身后瑟瑟发抖的人群。
和封萧一起的日子，平淡而温馨。
封萧说:“锦秋，你不是常人，你有着人类所没有的能力。”
锦秋便笑，似乎从遇见封萧那天开始，她就变得非常喜欢笑。
“我知道，我的眼睛会变色，我的额头有红莲的印记，我的周围会出现悬空的水珠。”
“对，你是驭水之仙，不要忘记。”
“那你呢?”
“我?”封萧看着锦秋，额头上渐渐浮现出一个金色的蟠龙，“我是你的主人，你的能力，是我赋予的。”
“原来如此，怪不得……你不怕我，反而救我。”锦秋了然地笑。
物换星移几度秋，锦秋一天天长大，而她的生命里，除了封萧，已经再容不下其他人。他是她的主人，也是她的生命。
“萧，我们为什么会生活在这个世界呢?”锦秋安静地窝在封萧的怀里。
“因为有你，所以我来了。”封萧轻抚着锦秋如丝般的长发，温柔地答。
锦秋的心口暖暖的，一双明眸波光流转:“萧，前世，前世的我们是什么样的?”
“前世，你是我的妃子，也是这样傻。”
“妃子吗?”锦秋的心里似乎有着一丝不安，只是妃子?
“萧，我们会死吗?”
“死?当然，虽然我们有能力，但毕竟是人身啊，如果来不及使用能力，或者能力不够，我们当然会死。”封萧看着锦秋，“你怎么了?”
“萧，为什么……我没有前世的记忆?”
“你的封印还没解开吧。”
“怎样才能解开?”
“不知道，那得靠你自己了。锦秋，你到底怎么了?”
“没有，我没事。”锦秋笑着，更紧地窝进封萧的怀里。“萧，你会永远喜欢我的，对不对?”
“当然，傻丫头。”封萧抚过她的长睫，眼里满是宠溺。
可是，当宁娆出现时，锦秋就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
宁娆出现在大年的初一。很讽刺，新年的开始，对锦秋来说竟然成了痛苦的时间。
宁娆裹着一身纯白的锦袍出现在他们面前，什么都没有说，但是她额头上雪花的胎记是那么明显，让封萧激动不已。
“你是宁娆?是宁娆?对不对？”
锦秋茫然地望着眼前美丽的女子，宁娆?这个名字好熟悉，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锦秋不知道自己怎么了，面对宁娆，她会感到莫名的害怕。很自然的，周围升起无数晶晶亮亮的水珠。
“萧，我又回来了，又回到你身边了。”宁娆娇笑着，眉目如画，她是那么美，美到令锦秋胆怯。
“锦秋啊，你不记得我了?”宁娆一步步走近她，嘴角弯出优美的弧度，额上的雪花印记隐隐跳跃着，仿佛有生命一般。
锦秋的心跳开始加速，身边的水珠飞速围绕着锦秋旋转着，越来越快，突然全部射出。
“秋！”封萧大叫，一道金光闪过，水珠尽数落下，“你在做什么?！”
“我?”锦秋终于回过神，茫然地看着对自己大吼的封萧，不知所措。
“你怎么可以伤害宁娆?”封萧皱眉，看着锦秋，“她是我们的伙伴啊。”
伙伴?锦秋望着封萧，突然笑了。你会为了一个伙伴对我大吼?你从来都没有吼过我的，萧，也许你自己都没有注意。
锦秋转身离去:“我要自己一个人走走。”
新年，家家户户张灯结彩。锦秋低下头，看着自己一身红色的锦缎长衫，裙摆飘曳，美艳如斯，只是因为封箫的喜爱。
现在这一切仿佛都没有了意义。
红色变得这样刺眼。
红，在锦秋的眼睛里跳跃，跳跃。额头一阵刺痛，红色的莲花渐渐浮现出来。锦秋知道自己的眼睛也该变色了，于是飞奔回家。
可是，家，还是她的家吗？
晚上，封箫揽着锦秋:“你怎么会攻击宁娆呢？”
“呵，你又在质问我?”锦秋突然觉得很累。
“不是，你忘记了吗，宁娆是冰雪仙子啊，冰雪由水构成，你的能力大她太多，不小心就会杀掉她的。”
冰雪仙子?难怪长得那样晶莹剔透，像个水晶娃娃。
锦秋笑:“萧，你忘记了，我的水盾不是随时都会攻击人的，除非感受到强烈的敌意和危险。”锦秋仰头望着他，“所以，除非她先想攻击我，不然，水盾不会变成水剑。”
“总之，你要小心，别伤到她。”封箫看着锦秋。
“别伤到她？那么，你的意思是宁愿要我受伤也不能伤到她？”锦秋觉得自己的心里有丝丝的疼痛弥散开来。
“最好都不要受伤。”封箫淡淡地说，“好了，睡觉吧。”
他没有否定，没有否定。锦秋在心里喊着。他的意思是最好都不要受伤，万一一定要受伤，千万不能伤到她，而我，就随便了。这个……就是我付出生命也要去爱的人吗？
为什么？为什么我的封印还不解开？我要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宁娆的确是个娇小可爱又美丽的女孩。封箫经常说的就是，她冰雪聪明。
锦秋的日子过得好苦。冰雪聪明，对啊，她是冰雪仙子。而我，我，我究竟是谁呢？驭水之仙？可是为什么我的额头是个莲花呢？
煎熬的日子都是那么不被允许的。
“锦秋啊，你知道你是谁吗？你又知道我是谁吗？”宁娆娇笑着，看着她。
“我?”锦秋的眼中闪过一丝迷惘。
“呵呵，我告诉你，我是封箫原来最宠爱的妃子哦，而你，是被封萧亲手杀死的，这一世你可要小心呢。”宁娆的眼睛里有一丝狡诈。
“不，这不可能是真的，你骗我，你怎么这么坏，为什么要骗我？”锦秋摇头，拼命的摇头，“箫不会伤我的！”
“随便你信不信吧。”宁娆走近锦秋，笑得妩媚而阴鸷。
“你别过来！”锦秋惊慌地喊着，周围的水珠不停的旋转。
“呵呵，为什么我不能过去呢？”宁娆仍在笑，令锦秋觉得浑身发冷。
额间红莲浮现，锦秋的眼眸蓦然变色，浮空的水珠凝成水剑飞速射出。
“住手！！”封箫的声音从门口传来，随着声音，水剑消失了。
锦秋转过头，看着封箫。
“秋，我说过，不能伤宁娆，为什么你就是不听？”封箫愤怒地冲她大吼，“现在我收回你驭水的能力！从此，宁娆是掌管冰雪和水的仙子了。至于你，先好好反省！”
热，热，热。额头的红莲烧的鲜红，花瓣飘动。锦秋闭上眼，异象突现，周围浮现出无数的红莲，在这样冰冷的天气里，燃烧出灼热的红光。
额间的红莲终于怒放，锦秋蓦地睁开眼睛，紫眸中波光盈盈，长发无风自动，四散飞扬。
“封印解开了。”清冷的声音从锦秋的嘴里吐出，仿佛来自天外，“我一切都想起来了。”
“我不是什么驭水之仙，我只是小小的红莲花仙，无忧无虑地生活在瑶池，有一次坐在池边梳头被你看到。”
“于是，你每天来，每天来，教我读书，教我念诗，让我一点一点的爱上你，最后，让我放弃我最爱的红莲花，随你进宫，做了驭水之仙。”
“我以为，我会一直那么幸福，然而，只有十八天。对啊，天上十八天，地上十八年。你自从遇到了宁娆，眼光就再也离不开她了。”
“但是，我算什么？我求你，结果呢，你竟然以为我会伤害她，所以你用你的能力加强了她雪凌剑的威力，你以为我不知道？”
“呵，当宁娆用她那把雪凌剑穿透我的心脏时，我的莲花出现在我周围。我最爱的红莲啊，我为了你舍弃了它们，它们却永远不会放弃我，哪怕在我最后的时刻。”
“你在说什么啊？我只是收回了你驭水的能力而已。”封箫面无表情地盯着锦秋，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锦秋只有冷笑。
“锦秋姐姐，你是不是误会了?”宁娆一脸无辜，“你是驭水的仙女啊，我把能力还给你好啦，你别再生气了。”
“你们真应该看看自己现在的嘴脸。”锦秋转过头，望着自己曾经的爱人，笑得凄凉，“封萧，我倒要好好谢你。此番情劫已渡，我已成神，再不是从前那个弱小的任人欺凌的花仙。”
封箫的脸色终于变了:“你？锦秋，你怎么会成神？”
“呵，害怕了？”锦秋轻轻扬手，瞬间无数朵血红色的莲花凌空绽放，绕着锦秋盘旋，凄美而娇艳。
“红色的，可不只有莲花呢。还要再试吗？要不要……用鲜血试一下？”锦秋笑得温柔而残忍。
”你不是花仙吗？怎么会成神？你不是只有红莲花吗？”宁娆的声音开始颤抖。
“是啊，现在的我只有红莲花，因为我只用红莲花。你知道这红莲花是哪来的吗?”锦秋看着这两个人，这两个前世今生一直伤害她的人，“这红莲花，是我前世的鲜血浇灌的，是血红莲啊……”
“就算你已成神，我也不会怕你。”封萧取出一只玉萧，额间金色的蟠龙蠢蠢欲动。
锦秋扬袖，血红莲飞速旋转，怒放着冲向封萧。
萧声起，红莲绽，血红的莲花停在封萧面前，却似被无形的墙阻碍，难进分毫。
对峙，对峙。
突然，萧声停止，红莲落下，锦秋后退一步，嘴角流出鲜血。
“萧，你赢了！”宁娆开心地叫着，掩不住得意。成神又如何?终究不过是朵莲花罢了！
“赢了?呵呵。”锦秋的笑容含了三分讥诮，嘴角滴下的鲜血，赫然又化作红莲，而落在封萧面前的红莲竟然又重新升起。
“这……这是怎么回事?”宁娆大惊。
“此恨未消，此怨不灭，红莲便永生不死。”锦秋一字一顿，笑得冰冷，似乎在看一场戏。
“你够了没?”宁娆突然大叫，“你不是最爱他的吗?你怎么忍心这样伤他?”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善良?”锦秋饶有兴味地看着宁娆，“你陷害我的时候，怎么从来没想过呢?”
锦秋看着在血红莲的包围中苦战的封箫，“他伤害我的时候，怎么都没有想过我是如何爱他的?他就那样袖手旁观，任由你的雪凌剑穿透我的身体，那么轻而易举地，穿了过去。”
“锦秋，那是我的错，不是他的啊。”
“那么，我放过他，你留下。”锦秋抬眸，定定地看着宁娆，仿佛能看到她心里最深处的阴暗。
宁娆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怕了?”锦秋嘴角扯出一抹嘲讽的笑。
轻轻挥手，血红莲飞了回来。
“箫，看清楚，这就是你的爱人。”锦秋转过头，“宁娆，我以为，你真的可以为他。我以为，你是真的为他求情，原来你只是想着，我放过他，若我仍然要杀你，他既然活着，势必会护你周全。”
“宁娆，你到了这一步，想的还是算计别人。”锦秋叹口气，“罢了，你们走吧，越远越好。我累了，从前世，到今生，纠缠不休，太累了。”
“封萧，你又给了我十八年，够了。你们走吧。”锦秋望着封萧，笑得凄然。
“那你呢?”封萧看着眼前陪伴了他两生的女子，她额间的红莲开得那么美，一如瑶池边初见时的笑容。封萧的胸口忽然开始隐隐作痛。
“不用管我，在我父母抛弃我的时候，我就变得很坚强了。”锦秋别回头，假装没有看到他眼中的懊悔与疼惜，“走吧，别让我后悔。”
“走吧。”宁娆看向封萧，封萧怔怔地站着，脚步沉重得怎么也迈不开。
宁娆却突然转身，瞬间一道银光闪过。
锦秋慢慢地低下头，看着自己胸前透出的雪凌剑，“宁娆，我给过你机会。”
血，不停的流着。血红莲愤怒了。锦秋额头上的红莲招摇怒放着，所有的红莲都飞向宁娆，根茎深深的扎在她的身上。
“萧！救我！我只是不想我们以后生活在恐惧之中啊！”宁娆凄厉地叫着。
封箫看着锦秋，又看看宁娆。锦秋已经跌坐在地上，长发四散，面色苍白，唯有额间红莲，依旧鲜红欲滴，美得摄人心魂。
锦秋虚弱地笑笑:“你现在可以杀我，我没有力气反抗了。凡人的身体太弱小。”
封箫看着她，并不说话。锦秋仍然自嘲地笑着，“没想到啊，前世死在雪凌剑下，今生仍然如此。”
“我不会让你死。”封箫淡淡的声音似乎是一声惊雷，无论是在锦秋还是在宁娆的耳朵里。
“箫！不可以，不可以，你不可以这么做！”宁娆的声音已没有太多力气了。她身上的血红莲的颜色已经深了许多，想必，她的身体快支持不住了。
金光浮现在封箫周围。
“不！”宁娆一声尖叫过后，便没了声音。
锦秋胸前的雪凌剑慢慢的变成了水滴，融入锦秋的身体。
锦秋知道，封箫收回了宁娆的能力，无论是冰雪还是驭水的能力，现在，她又重新获得驭水的能力，所以雪凌剑是伤害不了她的。
锦秋站起身，收回血红莲，宁娆已经奄奄一息，脸色惨白。
锦秋向她走过去:“宁娆，我已经放过你一次，这次是你逼我的。红莲吸了你的血，你活不了多久了。”
封箫也走过来:“宁娆，你做了傻事。你让我看清了一些事情。”锦秋看看封箫，又回过头。
“宁娆，下一世希望你会明白该怎么做。”
锦秋转身，身后传来封萧的声音:“秋，你还能陪在我身边吗?”
锦秋向前走，没有回头。
她支撑不下去了。她的封印是不能解开的啊。
上一世，她用血红莲为自己设下封印，一旦解开，就拥有了血红莲，而血红莲，是用仇恨的鲜血浇灌出的花朵，仇恨消失了，血红莲也会消失。
而血红莲消失的时刻，亦是她生命的终结。
锦秋像一朵红莲一样凋零了，但她是含着笑倒下的，笑得如初绽的红莲般美好。
锦秋倒下的那天，在遥远的另一个地方，出现了奇异的景象，飘雪的冬天，池塘里的红莲竟然尽数绽放。
在那个地方，诞生了一个女婴，额头上红色的莲花胎记那么美丽，淡紫色的眸子令所有人都惊异，以为，神仙转世。
她的名字，叫做锦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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