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一件事

一个春雨菲菲的下午，院子里湿漉漉的，家里的老黄狗被拴在厨房边的柱头上，两只耳朵机警地竖起，身体却蜷缩成一团，呼呼睡着大觉。四周的房子、树木、庄稼以及小草，原本就绿油油的，被撒上一层甘露后，更是显得翠绿欲滴。在那个春寒料峭的午后，记忆里只有我和姐姐。

“啾啾，啾啾，啾啾……”。这个声音显得有些微弱，迟疑，间歇性传入我的耳朵。我将信将疑地跑出去一探究竟。在堂屋外的街沿上，一只胖嘟嘟的燕子，趴在地面。

当我的脚步靠近时，它就使劲扑腾着翅膀，试图飞起来，努力几次后，肥硕的身体，飞到离地一两尺高后，又无力地跌落下来。最后，大概是力气被耗尽了，不再挣扎。我盯着它看，它也歪着脑袋盯着我。我们俩，大眼瞪小眼地看了会儿。我得出的结论是:“这只燕子，不似我家房梁上那群穿着燕尾服，体态轻盈的家伙神气”！

我赶紧叫来了姐姐，姐姐把它小心翼翼地捧了起来。仔细地检查它的身体，发现并没有受伤。“也许是饿了吧？”姐姐说。于是我转身跑进屋，从米缸里抓出一小撮米，放在它的面前。它明明看到了，却一粒也不肯吃。

“燕子好像是不吃米的，它喜欢吃虫子”，姐姐说完后就转身进屋去了。我则在街沿转角处偷偷观望:“时间滴答滴答地溜走，它果然是一粒米也不吃！”我跺跺脚，要到哪里去给它捉虫子呢？

这时候，只见姐姐手里端着一个铁皮盒子，盒子底部铺着枯黄的稻草，稻草上面铺了一块碎布。姐姐说，这是给燕子搭的窝。于是轻轻地把它从坚硬的地面移到柔软的盒子里。但是盒子似乎太小了，燕子一蹲进去就被填得满满当当的。

“姐姐，我们家不是还有个鸡窝吗？”我眨巴眨巴眼睛。

说起家里那个鸡窝，我觉得可神奇了！鸡窝是用家里的罗兜做成的，罗兜里铺着厚厚的稻草，差不多占了半壁江山，形状有如浅浅的漩涡。有一天，家里那只母鸡突然就炸毛了，成天“咯咯咯”的地叫，还总喜欢去蹲窝。奶奶就会在窝里放上一些蛋，母鸡则用温暖的身体，牢牢地护住那些蛋，夜以继日。

每隔上几天，奶奶会在鸡窝旁撒些米，端出水，把母鸡从窝里抱出来。每到这个时候，母鸡就会快速完成啄米、喝水、拉屎一系列动作。等到吃喝拉撒的流程都走完了，又赶紧回去蹲窝，这样的情形往往会持续好几个月。

神奇就神奇在——有一天这只炸毛的老母鸡，居然领着一群身体毛绒绒的，眼睛圆溜溜的小鸡崽出来了！如今，这群鸡崽长大了，这个窝，也就被闲置了下来。今天正好派上用场。

燕子被安置在了鸡窝里，相对于这个窝，它的身体一下子变得非常娇小。姐姐用带孔的筛子轻轻把罗兜盖起来。叮嘱我不要偷偷跑来掀开。那天，我居然很听话，一次也没有靠近过它。

第二天早上，我发现雨停了，但是院子的地面还是湿漉漉的。我猛地想起了那只燕子。于是蹑手蹑脚地来到鸡窝旁，悄悄掀起筛子一角。一看不得了——那只胖胖的燕子居然一夜之间瘦身了！我赶紧跑到姐姐面前，把她拉到了鸡窝旁。

姐姐看了看，又用手轻轻地碰了碰燕子的身体，它的腹部下居然藏有两枚蛋！我顿时有种菩提灌顶的感觉:难怪它看上去会那么胖，原来它的肚子里有蛋宝宝。姐姐重新盖好盖子，再一次叮嘱我:不要偷偷跑来打开，因为燕子要孵蛋，我马上想到之前家里那只老母鸡，头点得跟鸡啄米似的。

雨后的竹林，空气清新。晶莹的水珠，流经竹叶那修长的叶脉，停留在叶尖上，最后再慢慢落到土壤里。而我，是专程来找打卷竹叶的，因为那里面往往藏有小虫子。我找到了几条，肉肉的，小小的，在我掌心里扭来扭去。

我来到鸡窝旁，掀起盖子，把装着小虫的盒子放在燕子眼前，又把筛子轻轻合上。那一天，我的脑子里总想着那两枚蛋。因为，我还从来没有目睹过燕子破壳，生怕会错过那个见证奇迹的时刻。于是，我把姐姐的话抛到了九霄云外。每隔一会儿，就要去掀一次盖子。一次、两次、三次、眼看天就要黑了，那两枚蛋，却还只是两枚蛋。

咦！那些小虫子，依然在盒子里躺着，只是此刻的它们，不再扭来扭去。也不知道是累了，还是死了。事实证明:姐姐的观点是错误的。因为，燕子根本就不吃虫子。

第三天，早晨起来，看着天空泛着红晕，但是云层很厚，导致太阳的笑脸隐匿在云层里。姐姐出去了，我实在按耐不住那颗强烈的好奇心。于是又去看了看鸡窝——那些蛋还是老样子。

“要不，我来给燕子接生吧！”我颇为自己这个“聪明”的想法而得意。心想，待会儿剥开蛋壳，就能看见一只嘴角嫩黄，黑色剪尾，白色肚皮的小不点，睁着滴溜溜的小圆眼，歪着头好奇地着打量着我，嘴里发出“啾啾”的叫声。

于是，我伸出手在燕子的腹部底下摸出了那两枚蛋，头也不回地跑到院子边上。我把其中的一枚放在衣服兜里，另一枚放在石头地面上“咚咚”地敲两下，蛋壳随即冰裂。接着就小心翼翼地剥起来，剥着剥着，一个粉红色的肉团，就露了出来，紧接着，是紧闭的双眼……

我可能犯错了！因为，它还没有长毛。我意识到了这一点，并立马停止了手上的动作，转身回到鸡窝旁，企图把这两枚蛋，重新送回到燕子妈妈那温暖的怀抱里。

可是，当我重新来到鸡窝旁时，顿时傻眼了。因为，那只燕子居然不见了！我在鸡窝旁，在转角处，在堂屋，在厨房，将家里的每个角落都找了一遍，可是那只燕子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我侧耳倾听，那个熟悉的“啾啾”声，却再也没有想起。

现在鸡窝里只有两枚蛋，一枚是完整的，一枚是不完整的。姐姐回来后，狠狠地训斥了我。具体是怎么说的，我已经记不太清楚，只知道当时，她的样子很凶。

那天夜里，原本心怀愧疚的我，刚开始还在担心那只失踪的燕子，但奈何抵挡不住沉沉的睡意，竟一觉睡到天亮。第二天起床一看，雨已经停了，但是空气依然氤氲着水汽。春夜的雨，果然就像“诗圣”杜甫写的那样:“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院子上空的电线杆上，不知何时飞来两只体态轻盈的大燕子。只听它俩“啾啾啾啾”地说着什么。时而飞到地面，时而落到电线杆上。在院子中央，好像躺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我凑近一看:居然是那只失踪的燕子！它双眼紧闭，已经死了。

“那两只老燕子，看着真可怜，一直围着那只死去的燕子徘徊，如果它们会说话，也一定是在骂我们两个。”姐姐说道。的确，感觉那两只老燕子，正在用我们听不懂的语言表达愤怒和哀思。它们徘徊了很久很久，最后，我和姐姐一起把死去的燕子，埋了。

这件事过去很久以后，我才明白两个道理。第一:原来那些蛋，不是一两天就能孵化出来的。任何生命，都有一个自然成长的规律。只要是生命，要想获得强劲的生命力，就不能接受外援，必须要靠自身的力量，打开禁锢生命的“壳”。无论是哪种生命，生命的内核，都是柔软而又坚韧的。

第二:所有的生命，哪怕是一花一草，都是有感情的。

记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