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冬天,我就开始急切盼望冬至,倒不是因为冬至的饺子,而是因为过了冬至,就一日长甚一日了。虽然时间还是24小时,但长长的白日,总让人觉得时间更多更耐用了一点。
冬至这一天,昼最短夜最长,阴寒达到极致,阳气始至,民间亦称“一阳生”,我总觉得冬至好比一个人跌落到了谷底,除非自己掘地三尺,否则只有上升的道路可走。所以每一年,我几乎是怀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悲壮,同时兼有一种迎接春天的喜悦等待冬至的到来。
虽不为吃饺子,但冬至这一日,倒有许多美好的记忆与饺子有关,大学三年级,同学之间已经熟悉亲密,分别也就不远了。
那年冬至,不知是谁的提议,决定班集包饺子过冬至。班长提前到食堂里定好了肉馅和面团,借了案板、菜刀、撖面杖等工具,三个男生宿舍分别与三个女生宿舍组合,从下午三点多就开始忙活。
那时候,能读书读到大学的女孩子决不是什么家务好手,男生就更别提了,但不妨碍大家兴致高,尤其是许多男生平时难得长时间在女生宿舍驻留,这时候,恨不得人人争当段子手,妙语如珠者有之,舌灿莲花者有之,女生们也捧场,不时发出银铃般的笑声,气氛越来越热烈,本来七个人的宿舍又挤进七个人,就满满荡荡,桌子椅子上再铺排开战场,再加上各宿舍之间来回乱窜的活跃分子,只见人头攒动,你推我挤,汪汪的笑声快把楼顶掀翻了,邻班邻舍的也跑来看热闹。
一箩一箩东倒西歪、尖桃扁杏的饺子被小心翼翼请到上床,一个调皮的男生手一滑,居然包出一个四边形的饺子来,大家都嘲笑他,他却提议不如大家随心所欲,来个创意大比拼,看能包出什么奇葩来。这一来,大家真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各种奇形怪状的饺子诞生了。有星星,有月亮,有太阳,有三角形,四边形、老鼠形、兔子形……每当有一种新创意,就会有一个尖叫笑谑的新高潮。不用喝酒,男生女生都是一副红彤彤的面庞,不知平添了多少可爱的成分。
那天下着大雪,男生们把饺子端到食堂煮熟,女生们再拿碗端回来,来来去去洒了一路的雪,都化在那年的饺子里。后来每过冬至,我眼前都飘着那年纷飞的大雪,觉得冬至下雪是很应景的事情。
那样热气腾腾的饺子,热气腾腾的青春啊!
还有一年,我和小姑子带着孩子从云南飞西安,先住在她家里,第二天冬至,我俩起意要包虾仁饺子,大清早起,俩小妞还在睡觉,我俩跑到海鲜市场,先买了二斤多大虾,又买了一应食材,拌好了肉馅,开始剥虾。新鲜的虾哪里好剥,待到中午妹夫回家,发现我俩还在边聊天边慢条斯理地剥虾,又可气又可笑,跟孩子们说:“今天俩妈在家,连个饭都吃不上。你们这俩妈就是两个蜈蚣脚。”
我们登时笑得花枝乱颤,更慢了。这蜈蚣脚在我们家族里是个专用语。刚开始源于我给女儿讲的童话故事,说森林里着火了,大家商量让谁去请救兵,商量来去,你推我让,最后决定让脚最多的蜈蚣去,过了两三个钟头,还不见救兵来。派兔子去找蜈蚣,结果蜈蚣还在家里穿鞋呢。这本来是一个知识性的童话,但因为女儿爱磨蹭,我有时开玩笑叫她蜈蚣脚,后来又被她妹妹带到了自己家,所以我们之间,一说蜈蚣脚,就懂了。
事已至此,他也没办法,只好卷胳膊撸袖子上场,那一天的饺子,每个里面都包着一个嫩生生胖乎乎的大虾仁,俩小妞边吃边赞,说以后多包这样的饺子吃,妹夫故作凶样说:“以后不许吃这样的饺子,俩妈一大早晨啥也不干都没包出来,谁再吃谁就是吃货!”
俩小妞立刻反唇相讥:“你又不是没吃,你也是吃货!”
我从小接受母亲“小孩打个碗,大人就要管,大人打个瓮,小孩不能问”的耳提面命,极讨厌这样毫无真理与正义的强权管理。我和小姑子极为投契,家风民主,孩子基本以西方教育模式为主,可以直呼家长姓名,辩解顶嘴,只要说得有理就可以,这与礼貌无关。好在俩爸爸都是宠女狂魔,毫无怨言。
我觉得爸爸是女儿最好的陪练,女孩子们为了防身练散打跆拳道,但一遇真阵仗照样阵脚大乱,因为缺乏实战经验。而一个身经百战的高手,面对明枪暗箭,不假思索就会本能出击。一个在爸爸面前都唯唯诺诺的女孩子,在这个依然男权为主的社会上,倘若遭遇男权欺凌,首先可能不敏感,其次不习惯发声。俩小妞天真善良,不机巧不势利不贪婪不盲从,遇事有自己独立的思考和见解,话不多却敢说敢做敢当。
被俩小妞一抢白,妹夫立刻改口:”行行行,只要有人做,我也乐意当吃货!“
他们在沙发上乐成一团,我和小姑子嗤之以鼻:“哼哼,我俩干的不吭声,你们白吃的倒会瞎做主。”
今年本来跃跃欲试,一看日历,今天早晨要上书法课,那是决无可能了。
中午回来晚,匆匆包了猪肉莲菜馅饺子,简单拌了一个木瓜丝。虽然简单,但自家包的饺子真材实料薄皮大馅,一般外面卖的饺子还真比不上,这要感谢先生撖皮的手艺了得,边缘略薄,个个正圆。我生于燕赵,秉承燕赵之地的风俗,无论荤素,饺子都包成月牙儿形,却个个饱如满月,挺拔俊俏,姐姐们百思不得其解说:“同样的包法,为什么你那个老是一副精神百倍的样子?”我也不晓得。
午后翻来找去,抄录了朱淑真的一首诗,这姑娘一向悲悲切切,凄凄惨惨戚戚的样子,倒是这首冬至诗一反常态,调子明亮。上次买的小楷笔,第一支很好用,这次连开了两支都很不好用,简直无语,看看天都黑了,也只好因陋就简写了拉倒。
古人有闲有趣,但凡有个什么节,就能想出许多花头来,那个一辈子活得欲仙欲死的李渔老先生不是进山待雪赏花,就是在园中设纸屏立小匾,名曰:就花居。
闺中佳人们则每日梳妆时,以胭脂随手画一小圆,为梅花之一瓣。待九九八十一天过完,九九八十一瓣画满,就该“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了。那佳人也该”炷尽沉烟,抛残绣线,侧着那宜春髻子恰凭阑,分付催花莺燕借春看”了。
我本来起兴想学个样,每天拿口红画它一瓣,待到画完,得一朵红艳艳的梅花,也把春天盼来了。
转念一想,过去的佳人们连梳洗更衣都有人伺候着,如今我等现代女子,出门能叱咤风云,回家要小鸟依人,演得了孟母三迁,做得了孝子贤孙……这一溜烟忙下来,再做点自己喜欢的事,恨不能变成《暮光之城》里那些不眠不休不累不死的吸血鬼,再搞这么一出,虽然不是大麻烦,就我如今这抬爪想起撂爪忘的记性,专为记着,怕不操碎了心?而且别说画八十一瓣,就算画它千八百瓣,我也画不成美人,还是省省心吧!
雪莱说得好:冬天已经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我已预得春消息,随便拟两联,完成我的书法作业,并送给喜欢的朋友们:
白雪已敷桃花面,春风将舞杨柳腰。
拾花才po桃花酿,集雪好烹碧螺春。
(酉发,为什么打不出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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