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仍旧会回想起那一天,人们心照不宣地走出家门,在街道上汇成宏大的人海。
风中飘荡的,是人们共同的答案。
猫头鹰先生说过,真理不死,思想未亡。
“我们被教导要记住思想,而不是记住人,因为人可能失败,他可能会被捕,他会被杀死,被遗忘,但400年后,思想还是可以改变世界。”
——致敬电影《V字仇杀队》
(一)
北国瓦尔基里帝国是这片大陆的钻石和石油心脏,富足的资源和强盛的重工业却将这个国家拉入世界战争的泥潭。无尽的战火,连续不断的政变,全国各地此起彼伏的各式疫情,将昔日北方霸主冲击得满目疮痍。
动乱,是不曾停息的动乱。
死亡和炮火疾病如影随形。
眼看冬季来临,终于到了暂时休战的时节。
从密涅瓦起飞的猫头鹰先生从前线带回了好消息:南国提出停战,战争结束。也就是说,冬天过后,瓦尔基里的春天将引来和平。
“消息准确吗?"我问道,心中是十足的不安。
“当然,”猫头鹰先生那双冰蓝色的大眼透过面具向我瞪来,"EV,你都16岁了,怎么连人话都听不明白?"
我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没什么底气地反击着:“你明明是猫头鹰先生,怎么会说人话嘛......”
"我叫什么名号并不重要,”猫头鹰先生说着又将头扭转180°,向窗外望去,“你只需知道,我会在黄昏前从密涅瓦起飞。”
“好的,好的,知道啦,”我随口应付着,起身去把猫头鹰先生正对着的窗子——也是家里唯一的阳光来源的窗户合上,并耐心地锁死。“先关上吧,八点过后就是宵禁时间,当心‘隔墙有耳’哦。”宵禁期间会有士兵和特别警察上街巡逻,巡逻队伍甚至有权利出入任何引起他们怀疑的地方——酒馆,小巷,店铺,神庙,甚至民宅。听到我的暗示的猫头鹰先生只好先把脑袋扭回正常角度,我们彼此无奈地朝对方耸了耸肩。
关好门窗后,也无事可做,猫头鹰先生按照惯例在傍晚八点准时摁开了电视机,我认为看电视真是无聊到极致的人才会做的事,在瓦尔基里,尤其是在我们居住的首都尼伯龙根地区放送的电视节目中,由政府主导制作或明示暗示的节目占比80%-95%,无非就是播报一下今天的北国又是何等和平安定,人民在计划经济的指引下的生活是多么有序,巡逻队的工作使城市乡间建设得多么井井有条,还有今天又限制出版了什么“违禁刊物”,又抓住了什么破坏国家秩序威胁民众生活的“乱贼”......总之,就很千篇一律的颜色宣扬,洗脑,洗脑式的每日放送着大家都懂又不敢评论的节目。
“现在播报一则新闻:’现任国家领导人ZERO宣告,日前已与南国勃艮第帝国缔结停火协约,即在休战季后,两国将共同迎来和平的春天......"
我听得激动,抄起遥控器想调大音量,却没想到操作失误抬手就把电视摁灭了。
猫头鹰先生笑的从沙发上滚下去,我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太好了EV,今年冬天你能过一个安稳的生日了。”猫头鹰先生满脸欣慰。
“是啊,”我抬手轻缓地扯开发绳,绕过沙发和餐桌,走近窗台。在家里唯一有阳光的那个地方被我种满了斯里卡森玫瑰,她们在有风来的地方短暂自由地沐浴着阳光和月光。盯着结出花苞的花丛,寻思着一定要在睡前浇上一次水,同时也想着:”终于不用为了春天提心吊胆了啊。”
浇水的时候我又仔细想了想,向猫头鹰先生补充道,“也不用为了‘那个’提心吊胆了嘛。”
不过缩在沙发里的猫头鹰先生并不回应我,又或许只是睡着了。
又是门窗紧锁的夜,今天的只有两个人的家里也很安全。
斯里卡森玫瑰生长的时节很不对劲,但没有什么比这个国家的现状更奇怪的了。
我好怀念战前的国。
怀念那个矗立而威的北方霸主,瓦尔基里。
夜安。
(二)
在我12岁那年的冬天我得到了国家分配给英烈亲属的房子,就是这套在首都尼伯龙根的公寓。
以我父母的牺牲为代价。
我是多不想要这种性质的赠与。
从那时起,我就过起了独居生活。
突然有一天,猫头鹰先生从我家窗外滚进来,还顺带着压坏了我的一小片玫瑰花,我冷漠脸地抱臂站在一旁,看着他手忙脚乱地把窗户紧闭,然后迅速转身用自己的后背奋力抵住窗户。
他看向我,冰蓝色的眼中满是乞求。
我们相视无言,只听得到街道上枪声激烈。
末了,我朝猫头鹰先生轻轻点点头,起身上前,示意浑身沾血的他靠边让让,好让我走近窗台,锁死插销,然后拨弄着玫瑰花丛让她们重新立起来,顺便再把他那把该死的闪得晃眼的枪藏进花盆,以泥土为枕,与根须和微生物作伴。从此,这个莫名其妙闯入我生活的怪先生就和我这个小女孩生活在一起,我们不曾过问对方的经历,谁想说的时候另一方就默默听着,一直很和谐地共处着。猫头鹰先生对我父母的藏品很感兴趣,他的最爱是是黑格尔,他常常戴着鸟嘴面具,一身黑斗篷黯淡得像死水,长至脚踝,每天在黄昏时起飞,在宵禁前归来。
我藏着一位密涅瓦党员,然而我不觉得罪恶。
或许在黄昏起飞的猫头鹰才会带来复兴帝国的真理。
说起“那个”,就是同猫头鹰先生一块从天而降的知更鸟手枪,连同子弹一起被我藏在斯里卡森玫瑰下面。如果“那个”被特殊巡逻队发现的话,我们很可能被极刑示众。
但还好,一直风平浪静,安全但也是风起云涌的前兆吧。
我看着紧闭的窗户,想象即将到来的冬天。
冬天到了,春天还会远吗?
想着便忍不住笑出了声。
(三)
春天很快就到了,我已经17岁了。
这是北国保卫战的第五年,也是我父母牺牲的第五年。南国勃艮第帝国单方面撕毁了冬日休战纪前签订的《停战和平友好条约》,一个月内,北国沦陷,我所居住的北国首都尼伯龙根成为侵略军驻地,也是南国首相行政的屈辱的新首都。我惊恐地看见,炮火炸毁了和平,炮火在每个试图防抗的人的胸口炸开了血花。
领导侵略战争的南国将领K坐上了北国首相之位,他许诺给北国安分的人民安全与和平,与之相应的,他将实行的是高压独裁专制统治。
炮火和战争,让北国变得陌生。
北国依旧是北国,依旧是叫作瓦尔基里。
却已经是完全抽去灵魂血骨的国。
瓦尔基里的大门被紧紧关闭,远行的商人,外来的传教士,远方的行者,流浪的游吟诗人,统统被拒之门外。K再也听不到外来的进步思想,也再也不必听民主谏言。他许诺给民众足够慷慨的安全,只要他们足够“听话”。K上任以后,政府颁布了一系列前所未闻得铁血法规,K主张“轻罪重罚”,他认为只有严苛的司法才能让国民变“乖”。
新式民主,写作民主,读作独裁。
为了防止人民有反叛新政府的想法,他烧毁了宣扬自由,民主的书籍;
为了防止人民团结起来,他限制了人民的言论 与出版自由;
为了树立新政府的权威,他篡改了北国国旗—将雪白底的知更鸟旗上的知更鸟涂黑成乌鸦。
他束缚人们的思想,他关住了人们的嘴巴,他锁住了与外界往来的国门,街上不时有士兵和秘密警察巡逻,思想自由者,言语民主者,革命宣扬者,彩色的出版商,统统被套上黑色头套然后带走,之后便是永远的消失。
一时间,我觉得我的北国瓦尔基里变得十分陌生,但好在尼伯龙根的晨风中还会携带着我熟悉的斯里卡森玫瑰的香气,只是多了些令人不安的似铁锈般腥甜的气味。
猫头鹰先生整日忙的不见踪影,所幸他还记得每天在宵禁前回家——顺便带回来各种小道新闻和违禁物品,比如黑格尔。
枪声随时会响彻任意一条街道,连神明都做不出熹微的祷告了,教徒们徒劳的求神明,每一天,每一时,每一分,甚至每一秒都不断有人被特别巡逻队带上黑色头套带走。
被带走的人,之后再没人见过他们。
新首相刚上台时举行过一个仪式来假惺惺的慰问像我这样的参与世界战争的战士的遗孤,我也假惺惺地挤出难看的笑脸回应他,扭头暗地里就呸呸呸地自我唾弃,看见猫头鹰先生的身影时还吓得脚下一趔趄。猫头鹰先生真是大胆,作为革命派的密涅瓦党员乔装混在人群中看着我和新首相的逢场作戏,冰蓝色的眼眸在眼神浑浊迷蒙的人群中显得独立而自由。
街道呈现出一片和睦的表象,新式民主连叫卖声都被可以压制,书店和咖啡厅尽可被查封,作家和文人开始歌颂新首相执政领导的所谓现代民主。
虚假,民主。真实,独裁。
密涅瓦党的活动也被极限地压制,越来越多的密涅瓦党员被举报或者叛变,信仰变得低贱,希望变得渺茫,真理被践踏,国人屈下了膝盖,骄傲的北国啊,为了什么你的子民丢了信仰,连反抗和异议都不敢,只想求得行尸走肉一样地苟活?
我开始不愿意出门,不愿开窗。
窗边的玫瑰今年连花苞都不愿意结了。
不知隔了多久我打开窗想让玫瑰们晒晒太阳。
却发现,连阳光都远离了这个国度。
(四)
世人仍还记得那个审判日所发生的一切。
在北国纷扬的鹅毛大雪中,首都尼伯龙根的人们不约而同地举着闪烁思想光辉的火炬,勇敢的走上街头,赴向政府大厦,涌至悬空塔下。史学家们说,那是自北国被南国侵略三个月以来人民的第一次大规模防抗。而引领北国人民的正是悬空塔顶部即将被行刑的17少女EV。
EV最终挣开了刽子手的桎梏,纵身从悬空塔顶高高坠落。
EV最后听到的,是北国最盛大的风雪中飘荡着的人们的答案。
“请让我知晓你们的答案好吗......”
答案,答案在风中飘荡。
北国人民最终夺回了国家主权,新首相带着侵略军灰溜溜的逃走了。
此后,人们将每年的这一天定为“EV日”,以纪念那个警醒世人的少女。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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