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网络
再一次感叹汉语的复杂,例如“盲区”二字。
“盲”,本义是视力受损,眼睛看不见了。对盲人而言,所有的区域都看不见,都是盲区。
正常人也有盲区。视力再好,看不风面部,脖子,后背,以及被遮挡的事物。这些都是视觉盲区。中国人善类比,由此及彼地衍生出了一系列“盲区”。
没读过《红楼梦》,《红楼梦》就是你的盲区,谓之知识盲区。不懂数理化,没听说过量子纠缠,都是你的“知识盲区”。
只相信某个网络大V,导致信息不对称,就会形成“信息盲区”。
因思维定式或受观念局限形成的盲区,叫“认知盲区”。
因历史资料残缺,某一阶段的历史成为空白,那就是“历史盲区”。
除此之外,雷达,网络信号,无线电传感器,统统会遇到盲区。
汉语的复杂远不止此。例如蔡小容的文章:《毕飞宇的盲区》。
第一句话就雷人:
毕飞宇有一个盲区,因为他看到的东西太多。
咋回事呢?盲区的意思是看不见,看到的东西太多怎么也成了盲区?
其实蔡小容想表达的意思是,毕飞宇看到的、或者说联想到的东西太多,但是他自己不知道,没有意识到这是一个问题,而“这个问题”就是他的盲区。
蔡小容还可以换一种表述:
毕飞宇,你想多了。
喜欢读毕飞宇,先是《青衣》、《哺乳期的女人》、《唱西皮二黄的一朵》,还写过读后感。感叹于他对人性精准的把握。后来又读了《玉米》、《玉秀》和《玉秧》。再次感叹于他对人性的精准把握,没有写读后感。不好写,跟他一样,看到的东西太多。
蔡小容也喜欢毕飞宇,说毕飞宇的小说充满了对人心世相的深刻把握与描摹,语言水平也是第一流,文字携带气场而来,精准、独到,语境配合情境,他总是找到了最贴切的语词和最巧妙的表达。他的理解力,既宽广又深邃,作品引人入胜,引领读者将自身潜藏的智性与感性都充分激活。
我和蔡小容有一个共同的感受,毕飞宇把人性的复杂“暴露”得淋漓尽致,太黑暗,太幽深,太触目惊心了。
蔡小容读毕飞宇谈《红楼梦》,以女性的独特敏感发现了他存在的“盲区”。
王熙凤探望过了病重的秦可卿,哭了一阵后出来到园子里,恰好园中秋色正佳,曹雪芹甚至还描绘了一番:黄花满地,红叶翩翩,小桥清流,景色如画,凤姐于是“一步步行来赞赏”。这一细节却让毕飞宇“毛骨悚然”,他说:
“上帝啊,这句话实在太吓人了,它完全不符合一个人正常的心理秩序。这句话我不知道读过多少遍了,在我四十岁之后,有一天夜里,我半躺在床上再次读到这句话,我被这句话吓得坐了起来。”
他说他被这个叫王熙凤的女人吓着了。这个女人,刚刚探望了将死的闺蜜出来,转眼间就是“一步步行来赞赏”,甚至还“款步提衣上了楼”。“这个世界上最起码有两个王熙凤,一个是面对着秦可卿的王熙凤,一个是背对着秦可卿的王熙凤。把我吓着了的,正是那个背对着秦可卿的王熙凤”,他说;把我吓着了的,是他这句话,令我毛骨悚然。
蔡小容如何评价毕飞宇的“读后感”,且放在一边,说说我的看法。
毕飞宇提到的这个情节,我读《红楼梦》时,压根就没有引起注意。蒋勋说《红楼梦》,似乎也没有特别在意这个情节。这就充分说明了一个道理:“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莱特”。有多少读者,就有多少《红楼梦》。每个人“看”到的王熙凤都不一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盲区”。其次,毕飞宇的阅读是真正的沉浸式阅读,他在努力学习、借鉴,最大限度吸取书中的“营养”。
蔡小容则认为毕飞宇用力过猛。她分析道:
我觉得《红楼梦》中那段非但没有问题,相反还很好。凤姐方才哭过了来,她与可卿最是要好,哭是真的,但出门看见园中景致,不觉心情一换,这是生活常情,也是小说调整节奏、连缀段落的极佳笔墨。女作家闫红的分析更精彩:曹公这段写景,是找到了一个表达凤姐当时心情的最好途径。黄花红叶,溪水清流,在平日是寻常的,而此时在为可卿而起的悲伤里,方才过眼经心。更高一着的是,这样写,是要“在凤姐的悲伤与日常之间造成间隔”,一猛子写凤姐悲伤不已,那作者就成了琼瑶。对的,这一笔是日常,是突兀,是顿挫,是生活,生活就是这样的逻辑和反逻辑兼具啊,毕飞宇,想多了。
“想多了”,就是前面说的,“他看到的东西太多”。然而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看到的东西太多”。蔡小容的意思是,毕飞宇的心机太深,把人性弄得太复杂了。
而毕飞宇却认为:“所有好的小说家都不可能是纯洁之人,他必须心中有鬼……太光滑的内心对艺术是不具抓力的。”
窃以为曹雪芹更“鬼”,心机更深,更具洞察力,否则写不出一个比一个复杂的人物。《红楼梦》最精彩的是人物对话,真正做到了“人”说人话,“鬼”就说鬼话,完全符合人物个性。
也许,直面心中的“鬼”,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才能看到很多别人看不到的东西。从这个意义上讲,毕飞宇不算进入了“盲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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