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球花

五月的雨总是来得突然。我站在廊下看雨，看那院角一丛绣球如何承接着天赐的琼浆。起初只是零星几朵青白，经了连番雨水浸润，竟像宣纸上晕开的靛蓝，渐渐洇出满树云霞。

这株绣球是前年从邻居家移来的。当时不过尺余高的幼苗，裹着黄泥的根须怯生生蜷在瓦盆里。此花最是知恩，你予它三分照料，它便还你七分颜色。去岁初夏便捧出五六朵花球，今年更是攒足了气力，将枝桠都压得微微弯了腰。

晴日里看它，总觉得缺了韵致。须得雨后，尤其是一场急雨初歇时，水珠缀在花瓣叠成的褶皱里，阳光斜斜切过，整簇花球便成了盛满碎钻的琉璃盏。有风掠过，那些蓝紫粉白的花瓣轻轻震颤，仿佛真能听见珠玉相击的琳琅。这时节常有蜂来，却不是常见的黄蜂，而是些通体碧绿的小蜂，钻进花心便与花朵浑然一色，教人分不清是蜂化作了花瓣，还是花瓣忽然生了翅。

最妙是月夜。去年仲夏，忽觉暗香浮动。起身寻去，但见月光给绣球镀了层银边，原本艳丽的蓝紫色褪作水墨般的青灰。夜露凝在花间，映着月色竟比白昼的水珠更亮几分，像是谁把星子揉碎了撒在花上。此刻方懂古人所谓"花看半开"，原来盛极的绣球反而失却了含蓄之美，倒是这般将开未开时，留白的韵味最足。

那日下雨，我担心花朵经不得摧折，特意寻了油布要遮盖。大雨过后，被打落的花瓣在泥水里铺成蜿蜒的溪流，而枝头的花球虽略显松散，反倒透出几分野趣。有几朵甚至被雨水洗去了浮色，露出原本藏着的淡青底子，像褪了胭脂的美人，倒更显本真。

今晨发现最早开的那朵已显出锈色，边缘的花瓣开始蜷曲。剪下它插在案头青瓷瓶里，或许还能艳上三五日。我想起《瓶史》里说的"花之寿者"，大约就是指这般离枝不谢的品格。午后阳光穿过窗棂，照着瓶中垂首的绣球，在粉墙上投下斑驳的影子，恍若一只停驻的凤蝶。

这株绣球到底与别处不同。城西公园里成片的绣球开起来虽也壮观，但总像戏台上浓妆的伶人，美则美矣，少了家常的亲切。我院中这丛却会记得每个浇灌它的黄昏，会在夜风里把香气送到枕边，会在我伏案时悄悄将花影爬上稿纸，原来草木知情，竟是这般雅致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