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鞋

什么年纪算童年呢？12岁以前？那时生活在闭塞匮乏的老家，回想起来也不能说不快乐。但因为寒暑假繁重的田间劳动、没有课外书、除了电视以外没有娱乐、像我短短的学校生活一样，想起这段时光，总是不自觉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总算过去了！我小时候算是个听话的孩子，容易从大人脸上读懂期望和拒绝，大人若是说我听话，我就更加端坐稳重，生怕对不起“听话“这两个字。大人若是说我“不好（第四声）吃”，我就愈发不去看人家的嘴，眼神略斜一些也对不起这赞誉。但是……再老实的小毛驴也有撅蹄子的时候。

小学二年级时，我班有一位引领时尚的女同学，她的妈妈帮她把一双凉鞋用剪刀改造成了拖鞋，没见过这种新手法的我们争相试穿，轮到我的时候上课铃响了，我赶紧穿着她的拖鞋坐下。结果，下课后我忘了拖鞋这回事，背着书包径直回家了。半路上我发现脚上的鞋不是我的，一时慌张，既担心穿了别人的鞋回家挨骂，又担心同学打了赤脚回家挨骂。那时天色擦黑，要回去还鞋子也不太可能，毕竟也怕见到同学家长后终会败露。慌了一阵后，我自作聪明地把鞋子脱下来，放在路边秧田的垄间，并特地放在第二行，这样从外面看起来既不容易发现，明天早上我来找也不至于太费劲。放好后，我打着赤脚回家了，大人问起，就用“忘记了”应付一下也不太难。

第二天到了教室，我发现大家的眼神不太对劲，平时与我有矛盾的人都吃吃地对我笑，有人让我去找老师。我去了办公室，发现借鞋子给我试的同学绞着手低着头站在老师面前，察觉到我进去，她抬头瞟了我一眼，笑了笑。我突然想起那双放在秧田里的鞋。。。顿时，心腾地一下提了老高，全身上下都僵了，一步一顿地走过去。老师说，来，刚刚她哭了一场了，你来，现在到你了。

于是，我也在老师劈头盖脸的教训下哭了起来，似乎不流眼泪表达不出对错误的深刻反思，也对不住老师声嘶力竭的教训。那老师姓金，有一双少见的大眼睛，她生气起来，眼珠子大得像要爆出来似的。老师出去后，我那个同学向我挪了挪，展开一直抓着的手给我看，一颗晶莹剔透的红色玛瑙石！还包裹着一缕缕黄色的花纹，这可是少见的好货。我顾不上脸上的鼻涕眼泪，和她站近一些，专心致志地研究起石头来。

那双鞋自然是不见了，我自己的鞋子倒还在教室。女同学很快有了新鞋子，我也算为她的新鞋出了大大的一份力。过了一年，我也穿上了我妈改造的拖鞋，尽管鞋子小了，走几步就要努力把脚往前拱一拱才能保证不掉出来。我还是得意洋洋，结果没得意几天，有一天放学回家路上，路边水沟正排水浇灌，水库里流出来的水凉快得让人尖叫，我们坐在桥面上把脚探下去凉快，那双鞋随水溜走了，跑了很远也没追上，只好又光脚回家了。

直到现在我都还经常梦见自己光着脚没鞋子穿，尤其是种种不能出现赤脚的场合，不知是否被那次鞋子事件吓得留下了病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