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杜痕远
1
冯程第一次见到林歌，是在2008年的8月。
她在小镇的西面新开了一家店，贩卖字画，与其他店不同的是，林歌店里的字画都是她自己写的，她写完后便挂在墙上，任客人参观鉴赏，不买也没关系。
这天晚上，冯程来到店里，林歌正在店里写着一首诗，她并未注意到他：
伤高怀远几时穷。无物似情浓。离愁正引千丝乱，更东陌、飞絮濛濛。
嘶骑渐遥，征尘不断，何处认郎踪。
冯程看得失了神，不小心碰翻了她旁边的凳子，她方才发现了他，惊讶间不小心将笔头触在了宣纸上，成了一个黑黑的点。像是一个黑洞。
冯程有些不好意思了，忙着赔不是，这幅字我买了吧，他对林歌说。他看见她对他轻轻地笑了，笑得他心里像是有潮水荡起来。
他很久没有见过字写得好的女人了，而且是长得如此好看的女人，她俯下身子写字的时候，冯程看见她白皙的胸脯。他的心像是要跳出来似的。他急忙猛吸了一口烟，等心情平复后，忙对她说，你的字有王羲之的味道，有人跟你说过吗?
她笑着点头，眉眼清雅。
2
此后的日子，冯程常来店子里看林歌写字，攀谈间逐渐熟络，得知她是刚来小镇的外地人，为了谋生，租了这间小店卖字，小店位置偏僻，并不引人注目，但是前来的客人依旧络绎不绝。
她开始习惯叫她程哥，任由他在店里一坐就是一天。她与他聊书法的学问。她说自幼跟着父亲练习书法，最擅长的便是行书。她说这话的时候，穿着薄薄的长裙，衣襟微微敞开着，声音魅惑得像是一只妖。
再过了一些日子，冯程终于忍不住了，他对林歌说，要不你跟着我吧。我有足够的钱养你。听到这话的林歌站在店里有些惊愕，却很自然地笑了，拂袖在宣纸的右侧盖了篆刻的章。
她相信了他，她说那你得对我很好才是。
冯程喜欢一切神秘的女人，她们来历不明，身份不清，像是黑夜里凭空生出来似的，像是从画中走出的女子，正如林歌，他却像是上了毒瘾一般迷恋她。
带林歌回家的那天，已是凌晨两点，他却要她给他写字。林歌便打开灯，在桌子上铺开宣纸，开始临摹王羲之的《兰亭序》，她的笔锋果然有着王羲之的韵味，平和自然，笔势委婉含蓄，遒美健秀。
她的身子光洁得像是上了釉的瓷器，在灯光下妖娆至极。冯程把手放在她的胸前，手心包裹着她粉色的乳头，像是果实的核。他亲吻她的背，感到嘴唇一丝凉意，他的身体轻轻摇摆，她的字便写得更加苍劲有力。
她用的是红色的墨，在灯光下鲜红的像是血，那些字在纸上像是开到荼靡的花，燃尽一世繁华。他紧紧地抱着她的身体，起伏到云霄，然后像是遇火般迸发。此时，她刚好写完最后一个字。他一点点地亲吻她的背脊，她的皮肤薄凉，她不说话，只有轻轻的呻吟，魅惑至极。
她说我爱你，冯程。
3
有时冯程问林歌，你父亲为什么会教你练习书法呢？现在会写书法的人太少了，尤其是女人。
他是业余书法爱好者，对字有着专业的鉴赏能力，他问她，你的字分明像是王羲之附身所写下似的。一个女人，怎会有如此禀赋。
林歌妩媚地笑笑，在家里展示她的作品，她将那些字一张张挂在客厅的墙上，墨的味道扑鼻而来，很多很多的字，看得他像是坠入一场烟火，那么多字，他却唯独只喜欢她写的那篇《兰亭序》，颜色红得让人触目惊心，却又痛快至极。冯程忍不住连连叫好，他将她拥入怀里，他觉得林歌是上帝赐予他的女人。他爱写字的女人。
很久以后，冯程都觉得，认识林歌，似是一场幻觉。他待她极好，是不想让她离开的，他去公司上班，整天都想着她写字的样子，妩媚动人。每个夜晚与她做爱，她的身体痴绵得像雾，月亮都沉了进去。
他将她养着，像是养着一只猫，只要她写字，一幅幅写完后挂在墙上，日积月累，便挂满了整个屋子，贴得满屋都是，他们索性躺在字画上做爱，他将她的身子压在红色的那副兰亭序上，她的头发打在他裸露的手臂上，有轻微的疼。
却不知为何，他常常做噩梦，梦见一场杀戮，死的是一个男人，他有英俊的脸，细长眉眼。醒来时，才发现是林歌轻轻靠在他的胸前，他亲吻她的头发。
4
那一年冬，冯程的公司效益逐渐亏损，生意上遭遇挫折，甚或面临倒闭。
他颇显无奈，回家后叹气连连，也不与她做爱，只要林歌在他面前裸着身子写字，他看她饱满的乳房挺着，纤细的小腿，一双手白皙如葱，长发如海藻，性感撩人。
林歌问他，方知他的公司出了状况，急需钱，那个晚上，林歌在屋子里写了一夜的字，第二天一早，她把红色的兰亭序递给冯程。她说，你把这幅字拿去换钱吧。
他起初不舍，因为他知道这幅字画确是世间难寻，而林歌实在要他拿去换钱，最后冯程倒也索性答应了下来。他说，那也好，等以后公司重新运作开了，再给你赎回来。他说着这话，看见她脸上点头微笑。
他未曾想到这幅字如此值钱，卖了整整五十万，他是急需钱，才急于以此价出手，否则即使一百万他也不卖的。
那天晚上，林歌躺在冯程身上，轻轻问他，你待我如此好，是想跟我生活一辈子吗？是吗？她吐出一口烟，两只腿缠在他身上，像是白蛇。
他便翻身起来将她压在床上，情欲轻轻地荡起来，像是年少玩过的秋千，直到云端的高处。
他说林歌，我只爱你，只你一人。
回头看见墙上的字，那句“固知一死生为虚诞……”她又写了一篇兰亭序，是黑色的，因此远没有红色的那幅好看。
5
从那以后，林歌再也不会写字了。她像是丧失了写的能力，化成了烟火味的女人，她开始学会做饭，打扫清洁，买菜。伺候冯程。却从来不再写字。
她不过告诉他为什么，他知道她成了一个正常的女人，她所希翼的幸福，最终是想和他平淡生活下去。
冯程因此变得伤感，他将那些字全部收了起来，装在箱子里，她在箱子里发现她装满瓶子的红墨水，异常的鲜红。他定了定神，将箱子盖上。
整整的一年，他的公司却出奇地效益攀升，逐渐发展壮大，冬天再来的时候，林歌告诉冯程，自己怀了孕。他将要当父亲了。
她的身体因此变得臃肿，成了更为普通的妇人，她的才华全被隐藏起来，像是突然从她身上消失。
可是林歌未曾想到，那年冬天的晚上，冯程在酒吧遇见晚茶，是朋友带来的女人，她喝酒的时候抽烟，一脸的野性，像是猫。生意场上的朋友，介绍美女相识无非是不可告人的原因，这次合作于对方十分重要，朋友了解了冯程的喜好，索性找来这样的女子，写得一手好字，且烟视媚行。
他喝醉了酒，迷糊中带晚茶回家，在屋子里昏暗的灯光下，他剥光她的衣服，她赤裸着身子的样子像极了当初的林歌，他铺开宣纸让她写字，然后他亲吻她的背脊。
突然地，看到林歌的脸，在灯光里白得像是盛开的莲花。
林歌一脸镇静地看着他，她的眼睛里恨意像火苗燃烧，直烧到他瞳孔里去。
6
林歌终于想起那个叫峰的男人。在很多年前的南方城市，他遇见男人峰。
似乎是顺理成章的事，那个下午，林歌写了一副字，是临摹王羲之的《兰亭序》，在书画市场，有人过来评论，他说这字真是你写的？说这话的是峰，他很英俊，眼神深邃。
他说，关于《兰亭序》，世间流传着形形色色的趣闻逸事。据说当时王羲之写完之后，对自己这件作品非常满意，曾重写几篇，都达不到这种境界，于是就把它作为传家至宝留给子孙。
他与她同样痴迷书法，熟悉之后，才知道，峰是专做字画生意的商人，他找到林歌，告诉她，你想成名吗？你再给我写一副兰亭序，一定要比这幅还好。
那时林歌已爱上眼前的男人，那是林歌第一次爱上男人，男人说这话的时候，在林歌的简陋出租屋里，他躺在她身上，嘴里含着她小小的乳头，她兴奋地像是要叫出来。
她第一次感到情欲翻滚的力量，火热的能量从体内喷涌而出。她说好，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紧紧地抱紧我。从那一个晚上起，林歌便心心念念爱上峰，愿意跟他走南闯北。
可是峰不过是一个商人，商人都是要讲利润的，她利用林歌的画，赚了钱，跟别的女人厮混。
林歌在一个凛冽的冬夜，在与峰做爱的时候，将枕头下的剪刀刺进他的胸口，他血流如注，她找来塑料管，将他的血放进瓶子里，调配出红色的墨水。然后那个晚上，写出了此生最好的一篇红色的《兰亭序》。
她将这幅字带在身边，连夜离开了那座城市。
7
那幅字很快被人发现了其中的秘密，报了案，那天晚上，警察循着线索找到了冯程的住处。
警察撞开门时，发现一个男人躺在客厅的地板上，那是冯程，身边是被林歌砍得血肉模糊的晚茶，女人的血似乎已经流干。而林歌却诡异的笑着，她用毛笔蘸着女人的血开始写着那篇《兰亭序》。
林歌知道那是她这一生最后的一篇《兰亭序》。
她对冯程说，这是送给你的，你看我这么爱你，这么爱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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