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歌手（第6话）
遇着十九大，网吧关门不少，快递不准进校园，而酒吧也不准有驻唱歌手，我物色好久的人选都成了泡沫。但天无绝人之路，这两天来个流浪歌手，免费在酒吧唱歌，只要讨杯酒喝就可以了。
说实话，吉他的好坏音色什么的，我看不出来也分辨不了，不过这哥儿们唱歌挺好听，吉他弹的也不错。可是有一点我很好奇，唱了三个晚上了，他一直唱一首歌：
浓浓的丁香花香扑鼻而来
可我却感到那么的悲伤
如果说痛快的哭一场
是不是就能够变坚强
我一个人在悲伤的秋千上
来回的摇晃
你知道我为你受的伤
到头来还是要自己尝
没有流泪不代表你不会悲伤
不被爱的人只好流浪
我知道我也可以忘我也可以放
自己要为自己着想
受了伤从不对别人讲
我知道谁都可以忘谁都可以放
当脆弱变成一面墙
我拿什么来抵挡
如果说这是一次逃亡
目的是没有人的地方
面对自己我只好选择投降
少受一点伤
我只是想要一个肩膀
得到的是你的铁心肠
有时想想没有你我也一样
大不了多红一次眼眶
我知道我也可以忘我也可以放
自己要为自己着想
受了伤从不对别人讲
我知道谁都可以忘谁都可以放
当脆弱变成一面墙
我拿什么来抵挡
我知道我也可以忘我也可以放
自己要对自己原谅
离开你是暂时的绝望
我知道谁都可以忘谁都可以放
失去得到的是感想
其实都一样平常其实没什么两样
歌名叫《花开出了悲伤》，因为歌词比较悲伤，调子也很好听，我在很多听歌软件搜过，想下载慢慢听，都没有结果，以此看来，这首歌是他原创的，并非翻唱。
“伊宫，今晚喝什么？”
伊宫第一次介绍自己的名字时，我们以为是“一弓”，学长还调笑说他是不是缺了“一箭”。伊宫说他的名字其实很简单，只是取了爸妈的姓氏而已，爸爸姓伊，妈妈姓宫。这是常见的取名方法，不过这两个姓氏似乎很少见。
“Cinderella！咱们干一杯。”伊宫是对我说的，眼睛却看着我旁边的学长，学长微不可见的点点头，他才回头叫阿吉调三杯灰姑娘。
“喂，你干嘛忽视我的感受，怎么着也得征求我的意见吧。”我很不满，凭什么学长点头就代表我也喝？
两个人相视一笑，没有回答我的话。我讨厌这样，伊宫是我的客人，为什么和学长的关系比和我好，我不服。
“今天喝灰姑娘，不会单纯是想让小夕也喝一杯吧。”学长问。
伊宫笑着，一脸“还是你懂我”的表情，“当然，明天我就要走了，今晚算是为我饯行吧，愿我们的友谊像这纯真的酒，没有过分刺激，平淡却回味香醇。”
三个玻璃杯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音，我微微抿了一口，心里有些不舍，可是挽留的话却没法说出来。伊宫第一次来酒吧就说过，会随时离开，不会打扰我们太久。
“也好，你要是选择留在这里，还真对不起你流浪歌手的称号。”学长说的很轻松，但我知道，他也舍不得伊宫。
伊宫比我们大三四岁，过的桥都比我们走的路多。心向往大千世界，脚步就不会停留在某一个地方。伊宫的行程不是从南向北或者就近去达的准确安排，而是想起哪一个地方，不论是在千里之外还是大洋彼岸，他都说走就走，不犹豫不停留。
这也是我和学长喜欢他的一个原因。
“小夕，我来的第一个晚上，你非缠着我要听故事，今晚给你讲如何？不要垮着小脸了，你还是笑起来好看。”
伊宫语气平淡，我想他大概已经习惯了这种别离。我舒了口气，怎么都笑不出来，静静听着伊宫讲他的故事。
高三那年，伊宫选择了艺考生的路，寥寥无人的音乐练习室成了他的个人基地，只要没有什么特别大的事儿，他都在教室练吉他，写曲子。偌大的教室被他一个人占有是不太好，所以隔壁的美术生去蹭过教室，被他隐隐存在却一言不发的冷漠气质吓得再也没去过，还传言说他被鬼上身了。
他只想拥有一个自己的世界，最好连上帝都不要来打扰他。想想家里整天在爸爸耳边说他坏话的继母，他就恨死了所有女人，古人说得对，红颜祸水。
文化课就像和尚们上的经文课，伊宫极少听，绝大多数时候是在写曲子，其他时间是在构思曲子。虽然课很无聊，可是和同学们在一起，灵感也是来的很快，毕竟十七八岁的年纪，青春是主题。
09年9月7号，那天是二十四节气中的白露，天气似乎一如既往的干燥，教室外面的草地上没有露珠来映衬这个名词。班主任带着一个纤瘦苍白的女孩走进气氛低沉的教室，例行公事地介绍，“睡觉的同学都醒醒，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咱班新转来的同学，叫白露，大家以后要和白露同学好好相处，嗯，你坐那儿吧。”班主任手指一伸，指着一直空下来的伊宫的旁边。
大家都知道，伊宫讨厌和人靠太近，特别是女生。伊宫张嘴想让老师收回成命，可放眼望去，教室里就这一个空位，而白露已经到了他旁边，微笑着向他点点头，说了句你好。
伊宫皱着眉看了她一眼，提着包出了教室，班里的人都倒吸一口凉气，看着新来的女孩尴尬地站在座位旁，咬着嘴唇，委屈的看着伊宫离开的背影。
后来教室里发生了什么伊宫不清楚，下课后，大家都回家了，伊宫肚子开始咕咕叫，脑海里的灵感却大波大波袭来。
“伊宫同学……”底气不足的声音来源于练习室门口，白露露出个脑袋朝教室看，小心翼翼的样子让伊宫打消了想用眼神来击退她的想法。
“你有什么事吗？”伊宫问到。
白露这才试探着走进去，把手里的袋子递到他桌子上，里面装着面包，“打扰你了，很抱歉，我们是同桌，但我以后绝对不会烦你的，你不要不上课行吗……”
感情这女生以为我是因为她才不上课的？伊宫在心里莞尔一笑，面儿上还是一本正经，点点头。
“太好了，我听班里的同学说，你是学音乐的，好厉害啊。你就是在这里练习的是吗？刚才我听到你弹吉他了，很好听呢，我以后能不能来这里听你弹吉他啊？”白露交握双手放在下巴上做期待状，伊宫没说话，定定地看了白露三分钟，直到她快坚持不住，想放弃的时候，伊宫才淡淡的“嗯”了一声。
后来他在睡前想过很多次，为什么要答应一个刚认识的女生这么无礼的要求呢？她有什么特别的吗？也许她没什么特别的地方，但她又是最特别的。从来没有人在他表示过拒绝后，还跟他提这种想要靠近他的要求。
白露有些弱不禁风，似乎身体不是特别好。可是精神状态又很好，总是在他偶尔看她时报以阳光般的笑容。两个人从最初的无话可说到学期末时的无话不说，伊宫开始向她询问关于曲子的问题，问她音乐的问题，问她学习，问她生活，问她世界，问她人生。
那年寒假，爸爸和继母去了国外过春节，留下一个空荡荡的房子和妈妈的黑白照陪伊宫。他再三提醒自己是男子汉，是大人了，不能轻易掉眼泪。除夕夜时钟敲响十二次，他接到白露的问候电话，终于放声大哭，悲伤汹涌而出。从妈妈过世后，这还是他第一次哭。
“伊宫！”
半个小时后，白露气喘吁吁地出现在伊宫面前，脸不再像往常那样苍白，而是红彤彤的，可能是温度的原因，也可能是奔跑的原因。
多了白露的家里，仿佛温馨了起来。她打开电视，让他坐在沙发上看春晚，自己去厨房给他下饺子，这是她从她家里带过来的。包得圆圆滚滚的饺子，下了二十个，伊宫吃的一个不剩，酸酸的醋刺激着他的味蕾，眼眶里的热意迟迟没退下去。
“伊宫，我和你在一起，你觉得开心吗？”白露在他旁边坐下，抽出一张纸擦了擦他嘴角的汁液。
伊宫想都没想就猛点头。
白露笑起来，摸了摸他的头顶，“那我做你女朋友怎么样？这样以后你就再也不会是孤单一个人了。”
他是喜欢白露啊，可喜欢是爱吗？他喜欢白露说话的声音，喜欢她笑的样子，喜欢她对自己的关怀，喜欢她的一切。但，他爱她吗？
伊宫迟疑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白露眼里还是闪烁着异样的光芒，好像她第一次请求他那样。是不是拒绝了，就会永远失去她？在他心里，白露是亲人般的存在，女朋友么……
“好……”
伊宫选择了妥协，以此来留住白露。
高三下学期过得很快，两个人过着相敬如宾相伴相依的日子，最后上了同一所大学。
大学是多少人向往的地方啊，自由的气息令人心驰神往。伊宫进了吉他社，篮球队，学生会，尽量丰富着自己的生活。相反地，白露没有进任何社团，每天除了学习就是伊宫，她的生活，就是这样两点一线。
都说金子在哪里都会发光，白露低调毫无锋芒，在男多女少的工科学校里，仙女气质的白露成了众屌丝追求的女神。她不会对追求者生气，但拒绝的话也丝毫不含糊，她有男朋友，叫伊宫，艺术系的。
伊宫觉得自己不能再拖了，白露是个好姑娘，自己对她不是爱，不能霸占她的青春和未来，于是提出了分手，希望她幸福。
可怜的姑娘从一脸茫然到嚎啕大哭再到乞求挽留，只要能换回伊宫，她什么都愿意。伊宫警告自己，一时的心软只会换来以后的无尽后悔，不能耽误了白露，她应该和爱她的人在一起。
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白露没再出现在他的生活里。寝室的哥儿们还开玩笑说，你前女友可算想通了，你这么个硬骨头有什么好啃的，不过现在不会在路上、楼下、教室遇见那个美女，挺可惜的。
伊宫苦笑，心里有些不舍，可是又像是抛弃了那段暗无天日的时光，一切都变成了过去，他可以重新开始了！不久，他交了一个新的女朋友，是吉他社的成员，小他一届的小学妹。女孩子很活泼，爱说爱笑，和伊宫在一起，像个孩子一样，他宠着她，像捧在掌心里的宝。
11年光棍节那天，大家都称之为神棍节。伊宫和小学妹挽手走在路上，远远地看见白露，在面包房门口，满脸疲倦，对着他浅浅一笑，然后转身消失在成双成对的人群中，背影孤单的像只流浪猫。
心忽然就疼了起来，很疼很疼，疼得伊宫蹲下去，捂着心脏大口呼吸着。小学妹吓坏了，哭着站在旁边，手足无措，连给他拍拍背顺气都没有。
第二天一早，他收到一封信，是白露托同学拿给他的，里面是一首歌词，是他高三时写的曲子，白露说帮他填词，那么久，她终究是完成了。
那么，他们之间，是不是也该结束了？伊宫心又开始疼了，他不明白为什么。拿起手机，拨通那个许久没打的号码，里面传来机械的女声，提示对方已关机。他有种不好的预感，想了很久，决定去白露宿舍楼下等她。
这一等就是一整天，他没等到白露，也没等到她舍友。晚上宿管阿姨关门前十分钟，三个双眼红肿的女生回来了，是白露的舍友。
“不好意思，请问白露……”
“你这个王八蛋！”伊宫的话还没说完，三个女生冲上来就对他一顿暴打，毫不留情，有一个女生甚至脱下了自己的高跟鞋，卯足劲砸到他头上，一股温热的液体流了下来，他流血了。
这场战斗被阿姨叫来巡逻的保安才止住，伊宫鼻子也流血了，可是他生不起气来，他看着打完架坐在地上哭的三个女生，心脏好像被一双无形的大手紧紧抓住了。
“伊宫，你就是垃圾，狗东西，畜生，骗子，王八蛋……”
伊宫听着骂，全身颤抖着，等她们中间停顿下来，才口齿不清地问，“白露呢？”
他隐约猜到了些什么，一年前就频繁去往医院，精神越来越不振，可是，她不是说只是水土不服吗？
“白露，白露昨天半夜，她，她过世了……”
过世了？
伊宫猛然站起来，剧烈咳嗽，一口血喷出来，然后就陷入昏迷。
在昏迷期间，伊宫梦见高三那年，他和白露坐在教室里，老师的教学枯燥无味，他们便偷偷跑出去，在练习室练歌。他唱着朴树的《那些花儿》，白露就坐在窗前的桌子上，阳光洒在她身上，侧脸上的小绒毛都染上了金色。她细细听着，时不时跟着唱和几句。她说，伊宫，以后咱们假期可以去做流浪歌手，唱歌，旅行，看大好河山。伊宫也笑，朝她点头，嗯。
曾经白露很爱他的时候，伊宫只知道自己喜欢和她在一起，可是不是爱呢？他不知道，不确定，不相信。人啊，总是在黑夜过后，就会想要逃离陪自己一起走过艰难的寂静，以为那是一段不堪回忆的载体。
“后来我去见了白露，应该说是只剩下一个骨灰盒的白露。那时我才知道，白露很小就父母双亡，一直跟着爷爷奶奶生活，而她自己的病也是跟了她很多年，医生告诉她，心态积极，病情会好转的。所以她尽力以快乐的心态感染别人，让自己也从中获得快乐。”
“白露一直喜欢一首英文歌，《almost lover》。我后来才知道，她喜欢这首歌，因为这首歌听着真的很悲伤，I never want to see you unhappy，I thought you’d want the same for me 。我不愿看到你悲伤，我以为你也一样。”
伊宫长呼了一口气，掏出一支录音笔递给我，“今晚我录了歌，送给你当生日礼物吧。”
他眼里也有泪意，从怀里掏出一张照片，递到我们面前，“你们看，白露其实都没什么变化，一直都这样……”
我实在没忍住，转身趴进学长怀里，背对着伊宫哭起来。
“傻丫头，哭什么，至少现在我知道，我是爱她的啊。”伊宫揉揉我的头发，“说起来，今天也是9月7号，也是白露呢……”
我没看见伊宫的表情，但我想，他应该真的想清楚，能肯定了，他爱白露。这也是他成为流浪歌手的原因吧，带着白露一起浪迹天涯。
“好了，后会有期，我的朋友。”
“后会有期，保重。”学长拍拍我的背，不知道是安慰我还是示意伊宫走了。
我不敢回头，不敢去看伊宫离开的背影，心里的悲伤却停不下来。
和伊宫相处的三天，或者说三个晚上，我知道他是个有故事的人，可是我没料到这个故事那么伤感。他唱同一首歌，歌声里充满不舍留恋和悔恨。
爱情里最令人难过的不是什么爱而不得或者什么天涯海角老死不相往来，而是明明爱得深刻却阴阳相隔，此生诀别。除了生死，人生还有什么大事呢？
顿时那些痛苦的记忆又涌上来，六年了，六年时间，对于生者来说只是四季的六次轮换，过了六个春节，人生多了六年的阅历，而失去的人，除了在别人脑海中留下关于自己的回忆，什么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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