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那村九年义务教育学校换了新校长，胡耀武。他背着双手，在学校里巡查一番，孩子们看到他的身影立马钻进教室，老师们看到他，立马立正站好。他金色眼镜框闪着一道金光，跟他唯有的一颗金牙交相辉映。
他是一个很严谨的人。早上在校门口迎接孩子们进校，看到流鼻涕的孩子，马上叫住，喊他把鼻涕擦干净。孩子拿起袖子就在鼻子上乱抹。胡校长呲着牙，严厉地训道：“拿手绢或手帕纸擦！”
“我没有。”
“手帕纸总该有吧？”
“什么是手帕纸？”
“就是......就是擦嘴巴的纸。”
“我拿袖子擦。”
胡校长瞪了一下，“那你怎么擦屁股？”
小孩被问得不好意思了，“拿......土.......土疙瘩”。旁边的孩子们“噗嗤”全笑了。
胡校长无奈地摇摇头，“明天喊家长准备一块手绢！”驱散了围观的孩子们，他又瞧见春香老师。春香还是穿着那件肥大的花格子衬衫，看见胡校长，怯生生地低下头，“校长早。”
“老师要穿着得体，这宽大的衬衫，看起来像个村妇似的。”
春香羞愧地低下头，双手拽了拽衣衫。
“春香老师，不是我说你，一年四季就这身，学生看了也厌烦。”
“等下次赶集的时候，我买布料做身新衣服。”
“去县城里面买一身。农村的布料又土又花哨。”
春香默默点点头，慌忙钻进学校。
胡校长还站在门口，检查着每个人的仪表。继承低头迈进校门的时候，还在想骄弟的事。
“祈老师——，打招呼是老师最基本对礼仪。”
“哦，校长好。” 继承抬头看了看，点点头。他的眉头紧锁，脸上刻满了许多悲伤。
胡校长看着怔了一下，“老师要时刻保持笑容。”
继承笑不起来，努力咧了一下嘴。
“祈老师，不要把个人的烦恼带进课堂。”
“不敢，不敢，我从来都是认真教学的。”
胡校长放过继承，继续去督查老师们的上课情况。
从胡校长接到教育局视察的电话那一刻起，他的神经绷紧了。他立刻召开全校紧急会议。
“老师们，县教育局下周来视察，该我们好好表现一下了。所有的老师，把自己要上的课要好好演练，学生的台词都安排到位，班级的黑板报都重新布置一下，教室和操场的卫生都重新打扫一下，操场上多撒点水，把尘土压一下。总之，给领导要呈现出最完美的一面。”
老师们不语，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继承带头说：“校长，上课又不是演戏，排练什么？”
“当然要排练了。讲什么课，这几天就天天讲，让学生们背得滚瓜烂熟，设计一点讨论，把答案写好给学生们背。要呈现出精彩的课堂。要让领导知道，我们乡下的学校并不比城里的差。”
“我们乡下的学校不比城里的差，不是用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来证明的。想当年，我们学校连续几年都是区第一，县第一，靠的都是升学率。”继承毕竟是学校的元老。
“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现在领导要看的就是校风校貌。老师们，都拿出精气神儿来，迎接领导的检查。”
一番排兵布阵后，胡校长又多了一项检查事项，指挥手下的老师们和学生们为领导上演一出漂亮的戏。
继承从心底里就反对这样的做法，他依然按自己的教学进度上课，讲解、练习、模考，一样也没落下。
县领导进校的那天，操场上湿润润的，像下过一场小雨，这可是每个学生到河里挑了两次水，撒过两遍水之后的效果。学生们列队欢迎领导，连掌声都是整齐划一的。学生们的课间操表演，活像一个个提线木偶，没有敢出来捣乱的。
紧接着，老师们的表演开始了。
春香的课是第一堂被领导听的课。春香紧张地直打颤，说了开头几句话就不知道要说什么了，还是学生站起来提醒她该问什么问题了。胡校长脸色发紫，气得直咬嘴唇。他赶紧带着领导走到下一间教室，听着孩子们的朗朗诵读声，领导夸校长治学有方。等走进继承的班级时，孩子们正做着一套模拟题，鸦雀无声。领导不满意了，质问校长，“这是一堂公开课？”
“不是不是，偶尔这样。马上就有精彩的呈现。”胡校长走进去催继承停止考试。
继承说：“这是正常的教学步骤，我没什么可表演的。”
胡校长气得瞪大眼睛，甩了袖子，带着领导去别的地察看。还不到中午的时候，胡校长已经为辛苦的领导备好了一桌酒席。酒足饭饱之间，领导们夸赞胡校长治校有方，是个后起之秀。
总算送走了领导，胡耀武还记得继承给他难堪的事，径直走到继承面前，数落起来。
“祈继承，为什么不配合工作？”
“我干我该干的事，怎么不配合了？”
“领导视察，多难得的机会，都不知道好好表演一下。”
“我不是演员，我不会。”
“我看你是成心想砸场子。”
“我没有。”
“民办老师转公的考试，你没资格参加。”
“为什么？我一心好好教学，不配有个教师的身份吗？”
“你思想不端正。”
“这怎么讲？”
“不配合领导工作、不服从党的政策，你敢说思想端正？”
“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你超生是事实吧！”
这顶帽子，继承是怎么也逃不脱的，他怔了一下，说：“我教书育人，我问心无愧。”
“哼，教书育人，先把自己的儿子教育好——”胡校长丢下一句话，扬长而去。
这句话像刺向继承心口的一把剑，他痛苦地捂着心口，瘫坐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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