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理解的你——父亲
如果说知子莫如父,那我想知父就莫如子了。
在我想过写这篇文章之前,我就一直在思考该给你怎样的定位。
在我眼中,你是不堪的、伟大的、迷茫的。
当我渐渐长大,发现你不再是以往的无所不能,也不是电视里的大人物。
你是一个能干的工人,一个酗酒丈夫,一个普通的父亲,一个迷茫的人。
你曾不无带骄傲的在饮酒时跟我说过,你年轻的时候,离家流浪,在外工作。
在当时不到百斤的身体,扛着两袋水泥一走就是几里山石小路。
在纸箱工厂,制作流程一看你就大概懂得了,不久就当上了师傅,其他工人怎么教都教不会,你骂他们是蠢蛋。
你说在那个时候,每天都有好酒好烟,后来徒弟终于教会了,却饿坏了师傅。
在食堂,你一个人负责几十人的用餐,买菜,淘米,掌锅炉,你一个人井井有条。
在深圳的市场里,你租了个摊位卖鱼,每天早上拉鱼到市场卖。 有一次刮鱼鳞不小心把食指的前一小节都切了下来,简单包试又继续工作,晚上才随便用点药包扎一下就入睡。
说着,又比划着中指跟我说:看,就是这一小节,疤到现在还在。
后来二叔也来到深圳,不久却出了车祸,找不到车主。你四处寻找,终于打听到车主住处,也了解到车主是有钱的,你找好律师,证据。准备叫他大赔一笔,不久,你发现二叔不知情,跟车主私了,拿着几百块就走了。
说到这,你的语气像是对着不成器的人轻微感叹:那个傻蛋,当时我请律师,找证据花的钱都不止那几百块,更别说医药费。
由于这件事,市场那边的事也就耽搁了,没有继续做下去。那时是90年代的深圳。
再后来,爷爷自杀,你也回到了在外流浪了11年的家,那个时候你觉得物是人非,你的年纪也到了,却还没结婚。
你说当时在深圳的时候,有个女的喜欢你,她们家的兄弟都是有官职的,家里也是有做点生意的。
你说,当时是想着男人就应该先成家后立业,你不敢要。后来也就不了了之。
你回到了家乡,家乡可以说是个偏远的小村庄,虽然算得上沿海,但如今也仍只是小村庄。
在当时,要么种田要么做工,那个时候你觉得年龄到了,再出去闯不太现实,觉得还是待在家乡,得跟别人一样,也得成个家才是。
你开始去做工,你说,刚开始叫乡里人介绍你去做工的时候,乡里的人都不相信。说你是高中毕业有文化,又在外面流浪了那么久,怎么可能做得下去。
你说:没办法,老政府过身(意思就是我爷爷去世了)还没成家立业,总得安稳下来才是。
后来,经媒婆介绍,你认识并娶了我妈。
你是个能干的工人
首次从事建筑行业,三个月左右,就摸清了流程,地基,楼梯,支柱,铁筋,木板在当时的农村房子,一座房子的构造你基本都懂得。
老板让你和另一个人带一个小队,你说,你让那另一个人负责工款记账,工程的事你来弄,你能搞得定。
人心难测,又或者说是机遇,记账的偷工款,老板发现后果断炒掉,并问你敢不敢独挑大梁。
你接了下来。
你说那个时候从早忙到晚,最多的时候一个人管理几十个人,那个时候,你也很早的就拥有了大哥大,铃木摩托。
然而,就像电视剧,好景总是不长,总会有波折,不然该怎么演下去?
而这折也几乎断送了你,也影响了你之后的一生,影响了一个家庭的一生。
那个时候,六合彩兴起,在这边的内地农村,不是以彩票的形式,是以私人坐庄,赌徒押注的形式,在我们这边的小村庄,每个村庄都有这样的庄家,赌徒。
一个村庄好几个庄家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在这一家赌输了,这一家的运气臭,换第二家就是了,赌徒可选择多,服务很是周到。
原本麻将纸牌不沾的你迷上了赌博,在赌徒心理和十赌九输的共同作用下,走向迅速的衰落。
我所理解的你——父亲
首先是工作,由于赌博,工款周转不过来,失去工作,工作的丢失更加剧了衰落。
赌博的输钱,工作不顺之后一些小的家庭矛盾被放大,冲突就此产生。
你是一个酗酒的丈夫。
你喜酒,午晚餐不离那一小杯。
当我问你为什么老是要喝酒的时候,你总是会说:傻小子,听话,吃饭吧,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理那么多。
赌博输钱,工作不顺,家庭矛盾,使原本爱喝上一两口的你把酒当作浇愁,麻醉的工具。
借酒消愁愁更愁的俗语再次显灵,一切困境再次加重,最明显的,最直接作用的就是家庭。
家庭暴力,我想这是你相比于赌博,失去工作更应该懊悔不该的事。
一个家庭就此变成两个家庭,像别人说的伤害最大的是无辜的孩子。
后来当我渐渐长大,回过头看,或许对于不合适在一起的人,分开就是最好的结果,那反而是一种解脱,各自寻找属于自己的世界。
如果为了孩子以凑合的心态,单方的忍让继续生活,冲突还会继续,结果是两个大人以凑合的心态,一方的忍让,一方的进尺熬过了自己不愉快的一生,孩子则是留下很大的童年阴影,如果长大后不能释怀,那阴影则会一生相伴。
你开始重新找工作,开车拉客,普通工地工人,零零散散没有再找到定位,酗酒,家庭暴力,家庭矛盾,仍在继续,生活没有了方向。
终于,几年后离婚了,离婚之后我分给了你,你是进尺的人,离婚后没有生活在一起,你或许有渐渐意识到失去一些东西。
但你是骄傲的,好强的,你从小就会带领一些人玩游戏,偷番薯,你跑步快爬树高,体能好,身高一米七多,你在当时的农村是高中毕业,你知道自己学东西快,你有在外面流浪的生活经验,你是家里的老大,爷爷过世后可以说再也没人能管得住你。
所以你也是一意孤行的,你不会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有多大。
酗酒,衰落,强权,一意孤行。你本性不坏,你对人能帮就帮,工作也尽心尽力,你酒后爱说胡话,脾气有时又一点就燃,自然而然就容易得罪人,连和亲人的关系也是紧张。
你有时不懂,困惑,为什么有时尽心尽力帮别人,别人会这样对你?你又不会说,因为你是骄傲的,换作的只是一壶闷酒。
我所理解的你——父亲
你是一个普通的父亲。
一开始,由于家庭暴力,对妈不好,我对你怀恨在心,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都没有开口叫你“爸”。
虎毒不食子。就像小学已有的范本作文,父爱是沉默,严肃,刚强,润物无声。几个那时不能真正理解的词,却已是最好的形容,诠释。
你不会清醒着当面郑重其事的关心。你会在饭中酒时,似有似无开玩笑的随口一说:书读得怎么样,不行我就买几头牛让你去跟同村的某某一起放牛了,然后自己嘿嘿一笑。
在我提出要辍学的时候却也是借着酒苦口婆心的要我继续读书,让我自己好好想清楚。
你会给我零钱,并会告诉我钱来之不易,一分一角都是钱,积少就能成多,但该花的还是要花的。虽然你仍然会赌博,花钱有时仍是大手大脚。
你也会在换季的时候提醒我要拿衣被去晒,注意保暖,提醒我这个星期的家务还没做,提醒我玩手机不要凑得太近, 提醒我做事要分个先后缓急,告诉我一些人生道理,事例案例。
这些话,包括前面写的一些你以前的故事,大多都是在你酒中或酒后进行的,提醒的事有时则会显得很不耐烦,而清醒的时候则多是沉默。
说是普通的父亲,那是因为每个看似普通的父亲都已经包含着伟大的爱。
我所理解的你——父亲
你是一个迷茫的人
这是我对你目前的最终理解。
你说过当时村子里考上高中的只有五个人,你就是其中一个,而且从来没有留过级,志在大学。
人生总是难以预测的,或许就是在那个时候改变了你一生的轨迹。
高考的时候,校长儿子舞弊,答案疑似流出,当时那一届的人成绩全部没有公布。
当你跟朋友谈天说地的时候,在酒中跟我说起的时候,谈起这件事在校长儿子的前面都会加一句“操娘的”。
人生如戏,有时生活比戏里演的更加偶然,多彩。
靠高中成绩上大学无望后,你决定当兵,你报好了名,准备在军队里继续进修。
爷爷知道后,到村里私自把你的名额划掉,说你是大儿子,万一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办,况且家里还有那么多弟弟妹妹,你已经长大了,在队里能算一份劳力,家里分的粮食也就多一些。
后来你还是坚持要出去,爷爷就买了一件棉衣还是牛仔裤给你,你说这在当时是很贵很少人有的。
你带着另外一个同村的,和他一起瞒着他爸把他家里的冻猪脚都吃完了,连夜就搭车出了外面。
后来你每每说起,都是一幅痛快哈哈大笑的表情。
你说在外面流浪期间,刚开始做的小工比家里的工人师傅还要多出两块钱,那时把你和另外一个高兴坏了。
在韶关的时候,冬天比现在冷,也比家乡冷,你就靠酒取暖,也就是再那个时候开始学会喝酒。
在外面下雨天的时候喝醉酒和老板儿子在河边打架,不小心被水冲走,幸而被人靠岸救起,第二天是酒醒后才醒过来。
在潮州和汕头的时候,你说你喜欢他们的生活方式,他们懂得怎么吃,各种小腌制品,菜的搭配你都很喜欢,你也很喜欢吃鱼,海鲜,却不喜欢野味。你说喜欢喝酒的大多都会吃,懂吃。
大学上不成,当兵去不成,你选择出去流浪,11年间,回家次数寥寥,当时的交通也还不发达,不比现在,你还说当时在外面也没什么做出成绩,也不好意思回家,11年恍若眨眼。
人生不是过去,现在,未来,它像是拼图,由每一段每一节拼成。
以前我不理解你为什么老是要喝酒,为什么本是好心却办了坏事,为什么脾气有时那么暴躁,那么不可理喻。
可能现在理解的还不是真正的你,但我渐渐的站在你的立场去思考,为什么你会这样想,为什么你会那样做。
我开始不像以往那样只是不解,疑问的质疑你为什么要烟酒赌,冷漠不耐烦的叫你戒掉。
我开始认真的直起腰,温和的跟你讲道理,讲危害,让你少抽点、喝点、赌点。
开始心平气和的以旁观者的角度帮你梳理一些问题,告诉你可能这样是不对的呢?
虽然你仍是继续烟酒赌,但说过后你会开始细想一会,没有反驳,也可能收敛减少一些,但我已经很满意,我可以细细的说,一直的劝。
更重要的收获是我发现你开始慢慢认真的听我讲话,不会一票否决,慢慢的当我是个小大人。
我发现你可能也没那么难理解,没那么不可理喻,我慢慢摸索到,当我讲一些什么话你会有什么反应,做了一些什么事你会怎么想,应该以什么样的方式向你表达你能够接受。
我所理解的你——父亲
我真的在渐渐长大,而你也真的在渐渐变老。
你会拿着智能手机问我哪里哪里该怎么用,会开始跟我商量一些事,会更多的让我自己去思考应对。脾气也平和了很多,至少在跟我说话,交谈的时候是这样,甚至有时不懂的,要商量的反而显得小心翼翼起来。
这些也是我慢慢才发现的,不知是在哪一天,我突然就长大,你突然却变老。
对对错错,是是非非,像没说完却被掐断的尾声,消散于耳旁,消散于云烟。
某天,我在煮面,你突然跟我说:我这几十年的时光好像只是眨眼的功夫,现在却也已是半身入土了。
语气跟以前你说过流浪11年恍若眨眼一样。同样的,说完后也是举起一杯,抿一小口。
方茶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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