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遗骸，日感灵气所侵，遂化阴土兵庶也。阴兵不死不灭，性禀戕残，常日眠于地下，临阴土之危苏而破土。因其浅慧，阴兵之误杀灵体者，亦有之。阴土之中，恶鬼游离。倘耽于怨嗔，灵体伺机可化恶鬼也。若郊野幻化，斯恶鬼便踪迹杳渺矣。若饵以灵体，量愈大，则恶鬼愈烈也。若有恶鬼隐伏，阴兵可感之，即苏而鏖斗也。”
——《阴界志》
“笃笃笃。”迷迷糊糊听见有人在敲门。
蜡烛不知何时已经熄了。微弱的光从窗外透进来，昏暗的房间里蓝氲流转。
是梦境吗？我侧耳听去，走廊上安静地没有一丝声音。
坚硬的床板硌得后背一阵酸疼。我微微伸了个懒腰，昏昏沉沉地睡去。
“笃笃。”
我掀起被子，慢慢坐起身来。门外听不到踱步声，也没有衣服的摩擦声。
是灵栈的人么？我赤脚踩在地面上，一股凉意顺着脚心直冲头顶。
我轻手轻脚地朝着门口走去。
四周静悄悄的。我伫立在门后，侧耳听着外面的响动。
“笃笃。”敲击声再度传来。
我瞳孔一缩，发觉声音并不是从门上传来的。我扭头看向窗子，恰好看见窗纸上消失的一只手影。
一只无形的手握住了我的心脏。太阳穴突突地跳动着，我惊骇地发现窗闩没有插上。
我直勾勾地盯着窗子，面色一片死灰。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窗外静悄悄的。那只手没有出现，也再没有敲击声传来。
我深吸了口气。潮湿的空气顺着咽喉流进肺泡，沉闷的胸膛一阵疼痛。我鼓起勇气，一小步一小步地走向窗子。
就差一点了。
我努力克制着自己的呼吸，心跳声在狭小的房间中愈发响亮。
到了！
我伸出手去，紧紧地抓住窗闩的手柄，生怕窗外有人突然拉开窗子。手腕轻轻一转，窗闩便成功扣上了。
我屏息盯着窗纸。外面静悄悄的，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心跳逐渐平息下去。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悄无声息地吐出来。
“好饿啊。”
耳后突然传来一个娇媚的声音。
我眼神一滞，大脑一片空白。
一具柔软而冰凉的身体贴上我的后背。她伸出手来，撩过我的衣襟，在我后背的肌肤上轻轻抚弄着。
不要怕。不能怕。
我盯着握住窗闩的左手，发现身体在微微颤抖。
“你……在做什么呀？”她把头搁在我的肩膀上，对着我的耳垂轻轻吐息。
不知为何，我竟觉得这声音有一丝熟悉。
是她……么？我难以置信地扭头看去。
白灵的脸在月光的笼罩下显得有些苍白。她眉头微皱，歪着头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我。
“你……”我心中掀起滔天骇浪。
“我……怎么了？”她嘴唇轻轻开合着，声音中没有了刚刚的妩媚。微光在她眸子中流转，像是湖面上起了一层薄雾。
“刚才，只是和你开个玩笑而已。”她望着我，两行泪水滑落脸颊，“我找了你很久。”
白灵把手从我后背上抽出来，滑上我的另一侧肩膀。她闭上双眼，嘴唇慢慢地贴近。
我望着她修长的眉毛出了神。
她的脸越靠越近。终于，我松开了握住窗闩手柄的手。
我拼尽全身的力气，转身一把推开她。
后背紧贴着窗子，我直愣愣地看着她倒下去。
白灵望着我，眼神中露出一丝茫然。
一道破空声传来，一条细长的舌头从她的口中飞射出来，飞速围着我绕了几圈。我下意识地抬手去挡，那舌头却猛地一勒，把我的手和身子捆得结结实实。
“为什么？”她含糊不清地说道。
我骇然地看着她，眼前的东西还哪里是白灵。一双没有眼白的空洞眼睛看着我，原本是鼻子的位置此刻只剩下一个三角形的孔洞。她的嘴巴撕扯到脸颊，占据了脸上的大半位置。大量液体从黑色的舌头上滴落下来，我的衣服很快湿了一片。
我并不回答她，紧咬牙根试图挣开束缚。
“竟然被你识破了，”她空洞的眼神中竟有一丝不满，“死在温柔乡里不好咯？本来不想让你看见这个样子的。”
黑色舌头上的黏液不断渗出来，接触到的皮肤已经有些麻痹。
我转动着手腕，右手终于借着黏液抽出空来。我忍住恶心，用力地掐着那条舌头。
她不屑地哼了一声。
身上的舌头越缠越紧，我开始有些喘不上气。
金色的光芒一闪而过，房间里瞬间掀起一阵狂风巨浪。案几上的烛台和《阴界志》如纸片一般被吹飞出去，狠狠地撞击在墙壁上。一只麒麟踏着云彩凭空出现在我的面前，对着身前的妖怪发出一声震耳的咆哮。
身上缠绕之物骤然一轻。
“啊——”
一阵撕心裂肺的喊声刺痛着我的耳膜。
我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那怪物还在嚎叫着，我的耳边却突然安静下来。
力气慢慢消失。我试着扶住窗台，却胳膊一软，跪倒在地板上。
眼前好似在表演着一场与我无关的沉默剧。
我卧倒在地上，看着回头望着我的麒麟和光芒中消散着的身影，慢慢失去意识。
朦胧中，我听到了身边传来断断续续的谈话声。
“……没来晚。”一个声音说道。
“算他运气……，”另一个声音没好气地说道，“摸老夫头顶的事……算账，没想到竟救了他……”
“近日城外……恶鬼增多……”
“……不知……啊。”
我再次昏睡过去。
“沙沙……”
我睁开双眼，四周仍旧是望不见边际的血红色草地。
我下意识地往周围看去，草坪上空荡荡的只有我一个人。
黑色的光点正不断从草叶上漂浮出来，在空中随风飘荡着。它们一会向我的身后飞去，一会又飞向天边。
我伸出手，试着朝光点摸去，手指却在光点之中一穿而过。
“嗡——”
所有的光点顷刻间消失不见。
风声静止了，草叶也静止了。我茫然地看着伸出去的手，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下了。
前所未有的孤独感撼动着我，仿佛这天地间只剩下我一个。
待我回过神来时，我发觉身后有一道凌厉的目光盯着我。我呆滞了片刻，缓缓转回头看去。
一条巨龙不知何时出现在远处的草地上。巨龙只露出了上半身，却遮住了半边天际。黑色的岩石宛如他的盔甲，额头上一只龙角高高耸起。三角形的龙角下，一双赤色的竖瞳正一动不动地盯着我。
时间再次流动起来。撼破天地的气息迎面而来，猩红的草地上卷起一阵狂风。我胳膊一软，刚要撑着站起来的身体又仰面坐倒在地上。
“汝……”巨龙只吐出了一个字，迎面而来的气流便吹得我动弹不得。
“哼！”他轻蔑地哼了一声。吹来的风中竟带着一丝甜气，我屏住呼吸，瞪大了双眼看着他。
“吾名……烛龙。”那巨龙缓缓说道，刻意压低的声音却仍然如同雷鸣。他看向天空，目光中露出一丝忌惮。
烛龙俯下身来看着我，身前的草地如琉璃一般崩塌开来。我往后缩了缩，看着巨大的竖瞳中倒映出的自己。
“汝……来见吾。”他抬起巨树般粗壮的龙爪微微一弹，一道光束“咻”地一声朝我飞过来。
我撑着身子往后面挪了挪，一时惊骇地无法自已。那光束直冲我而来，没入身体中一闪而逝。
“是什么？”我惊恐地摸着胸膛，身体里并没有奇异的感觉。
他并未回答我，只是再次抬头看向天空。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天边出现了数十个黑色的圆点，并且在逐渐放大。
“鼠辈！”
烛龙瞳孔微眯，仰天发出一声怒吼。一束巨大的火焰轰鸣着从他口中喷出来，飞射向天空。
身下的土地一阵颤动，空气中的香甜气味更加浓郁了。
“若有机遇……汝自当知晓。”
他的话是说给我听的，但目光却仍盯着那些飞散开来的身影。
他高高举起龙爪，然后用力拍向身下的地面。裂缝很快便布满了整片土地，然后分裂成无数碎片。
我惊恐地看着土地不断地塌陷下去，身体无法控制地随着碎土一起滑向深渊。我的身体疾速下坠着，手脚在虚空中胡乱挥舞。
“砰！”
我蓦地坐起身来，身下的床板发出“嘎吱”一声巨响。我大口喘息着，强烈的失重感仍旧充斥着我的脑海。
我抹去额头上的冷汗，仰面瘫倒在床上。
窗子是开着的。
微弱的光线照进来，我扭头看去，突然发现案几前坐着一个人影。
“你醒了。”昨日见过的青年合上手里的簿子，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他对令我惊醒的梦境没有丝毫兴趣，只是站起身来，抖了抖自己的袍子。
“你……”我摸了摸额头，迟疑地问道。
“昨晚你遇到了恶鬼，”他打断我，不紧不慢地说道，“分明已经告诫过你，亥时以后不要走动。”
青年淡漠的语气似乎把一切责任都推给了我。
我看着他，一股无名怒火涌上心头。
“不必那么盯着我，”他抬起头来，眼神没有一丝波动，“灵栈并没有保护你的责任。”
“所以，就算被恶鬼杀了也没关系？”
我盯着他，气血不断翻涌。
“的确如此。”他整了整发额，眼神中透着一丝轻蔑，“少了一个灵体，自然会有其他生灵去补。”
他提着簿子，径直推开门走了出去。我张了张嘴，愤怒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门闩落下，走廊里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这就是阴界么？我看着窗外，眼神中的怒意渐渐褪去。
我抱着膝盖坐在床边。湛蓝的天空中漂浮着几朵云彩。
（连载中，每周末更新）
原著：@末城via
特别鸣谢：一大碗阳春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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