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
下半年的夜,一天比一天来得早,一晚更比一晚静。清亮的月光夹杂丝丝晚风,照在桌案、照在庭院、照在一个人的长安;微凉的晚风穿透缕缕月光,吹过城墙、吹过烛台、吹过心上人的衣角。
起风了,我扑闪扑闪翅膀,从树枝飞到了石桌上,桌面真冰啊,我踮起了脚尖。旁边的石凳上,坐着老杜——我的邻居,我时常见他就这样沉沉地坐在石凳上,一坐就是一两个时辰。
他是一个有大格局的人,安史之乱开始了,他所念所想,皆是他的国、他的城、他的天下和他的人民。风就这样一阵一阵地吹着,我真觉得,每吹一下,他的头发就白一根。
“小黄鹂,我现在眼下,只看得见你一个活物了。”他百无聊赖,和我搭起了讪。
“国虽然很糟糕,但山河还在呀。”我看着他满脸愁容,宽慰他说。
“这个时候,我悲的不是国。”他的眉头紧锁,长久的孤独与落魄,使他很想表达自己的心绪,哪怕吐露的对象是一只鸟。
“朝扣富儿门,暮随肥马尘。这种日子,我过怕了,我现在,只想家。”他接着说,一个眼里只看得见战乱和百姓的人突然说这样的话,我觉得有几分辛酸和悲哀,我轻轻地走了几步。
“我想我的妻子一定正在想着我。”他望着月亮,自然地说,表情温和又凄然。
我却短短地怔了一下,原来是我忘了,我忘了世间还有这样一个老杜,一个有家室、有私心的老杜。
“鄜州的月,一定也是这样圆,她孤清地倚在门口,像我一样,一个人在看着月亮,我的孩子还很小,不知长安为何处……”他的声音有些颤抖,望着月亮,缓缓道来,“她的鬓发啊,都被雾打湿了,她的手臂啊,披满了清辉,定是冰凉的……”他流下浊泪,顿了顿,接着说:“没人提醒她回屋,没人给她添衣裳。”
我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望着月亮,好像真的看见了这样一幅画面:有一个良妇,正在思念穷困潦倒、一事无成的老杜。
他站起来,来回走了几趟,走进屋里,挥毫写下:“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何时倚虚幌,双照泪痕干!”
没有大格局,没有政治目的,却是纯粹感人。
“月亮是极珍贵神奇大度之物,所谓千秋万载,所谓天涯海角,相思之人所望的,也只不过是它一个,不大不小,不多不少。”老杜叹了口气。
月华凉如水,流光照良人。我只是个隔叶的黄鹂,空有好音,不能解忧。
文/16汉语言文学任志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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