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 镜

曾经，一位邻居阿姨看着我的眼睛，摇摇头，一脸惋惜。她说：以前你有多好的一双眼睛，现在……唉！

我照照镜子，却找不到镜子里的眼睛有什么变化。那以后很长时间，她的叹息都留存心底，可我始终不得其解，直到朵朵的降临。

有了女儿，才知道孩子是一面奇异的镜子。镜子里，映着自己的过去和成长的记忆。

                                                                                                                                                --------题记

第一眼看到初生的朵朵，竟以为是贪玩的外星人误闯了人间。它瘦小单薄，尖尖的下巴，头几乎是三角形，小鼻子小脸全皱在一起，张着嘴，拼命地啼哭。忽然，它安静了，睁开了眼睛~~一双几乎占据小脸三分之一的眼睛，让众人都惊叹不已。黝黑的眼珠转动着，眼光却不知落在何处，似乎它的身体不情愿地被遣到了人间，心却固执地停留在原处。

就这样，在朵朵降临人间的第一个夜晚，我听着它的啼哭，看着它轻微的呼吸，感受到这个生命真实的存在。可它眼睛里漠然的神情，却让我有些疑惑。我一时不知道它来自何处，恍惚间，与这小生命，似乎咫尺天涯。

渐渐的，朵朵满月了。它的小脸开始变得圆润，手脚也越动越欢。它生命的全部就是吃喝拉撒，除此以外，尘世间的一切，它都置若罔闻，了无兴致。那双眼睛更是懒洋洋的，即使偶尔睁开，也自顾自地不知望向何处，如同戏弄我们一般，任凭逗引，都不给予半点回应，让这一帮使尽浑身解数的老少以及那些讨好它的伎俩，都显得可笑无比。

有时它会安静地躺着，或是仰望着天，神情安宁，陷入沉思；或是无意间眉头皱起，眼中流露出忧郁。那种时候，它显出异样的孤傲和沉着，似乎那谜一样的眼睛里，藏着某些记忆。而我，面对这无法捉摸的小生灵，心里隐隐存着敬畏。

两三个月后，朵朵终于开恩，用眼睛和我们说话了。它开始回应大人们的殷勤。当我们用夸张的动作和鲜艳的玩具巴结它的时候，它终于转动小脑袋，朝我们望望了。或许那些明亮的色彩和人们可笑的神情，诱引了它的顽性，让小天使终于将视线落在这人间了。它的眼神开始流动，任何的异样都会引得它注目，眼睛瞪得圆圆的，张到极限，盛满惊奇。人们的逗引，小鸟在笼里的蹦跳，抑或是报纸的不停晃动，都会引得它观望良久，一脸惊异，继而欢笑无比。

在它刚满一百天不久，因为急于返回工作，我把它独自留在了奶奶家。那些日子，一闭上眼，面前晃动的全是它的眼神和微笑。尽管时常有照片寄来，我依旧渴望见到它，看那双眼睛又会有如何的改变。

有朋友要去奶奶所在的城市了。我恳求他一定代我去看看女儿。很快，他来了电话，细致地跟我讲述朵朵的种种神态。最后，他玩笑似的说：“你女儿的那双眼睛真是脉脉含情，我都快要迷上她了。…….”电话那头，他径自说笑，而电话这头，我已禁不住泪流满面。

终于，盼到了春节------朵朵八个月的时候，我终于可以回去看她了。一路上，我兴奋着，不停地想象她的模样和见到她的景象。可快到门口，我忽然有些怯了。相距这么多时日，我不知道她是否会因为陌生而惊恐和哭泣。

有些忐忑不安的，我进了门，轻唤着朵朵。朵朵正在奶奶的怀里，听到我的呼唤，她转过头来，粉红的小帽子下，圆圆的大眼睛乌黑闪亮，我抱过她，她并不诧异，只是头微微向后仰，与我保持着距离。她的眼睛出奇的宁静，凝视着我，眼里没有丝毫的躲闪，没有惊恐，也没有怀疑。我亲亲她，她微微含笑，却不忘保持矜持，默默地看着我。她的眼光这样清澈，这样纯净，含着温柔，如同一泓清泉，闪着天国的光彩。这神采在瞬间触动了我，心底涌出无名的感动和幸福。那一刻，我终于明白，朋友并非说笑，这样的眼神，的确令人沉醉。

那个短短的十天，是我记忆中朵朵最美丽的时光。每有新鲜的东西进入她的眼帘，她都会专注地凝视，那份从容和宁静让她显得与众不同。有人说，孩子降临的最初，和神是相通的。如果那是真的，我相信，在八个月朵朵的眼眸里，我曾看到神一闪而过。

一岁了,朵朵开始不知疲倦地学着爬,试着走。她不再甘于仅仅注视这个世界,而是亲手去触摸一切。她会跌跌撞撞地奔跑，突然停下，左望望，右看看，然后挥舞小手，兴奋地尖叫，宣示内心的欢喜。因为她的行走，这个世界在她的眼里变得无比丰富、触手可及。她尝试着冒险，开始摔倒，也学会和别的孩子争抢。她和这世界的接触变得日渐亲密，而她的眼里，在惊喜和兴奋之余，开始有了委屈，有了恐惧,有了迟疑。

成长就是这样无可阻挡。它让朵朵慢慢从婴儿变成小孩。她的身体迅速长大，动作也日益灵敏。她有了自己的朋友，头脑里只装满了故事。她不断地说话，尝试每一个听到的词语。她的眼神变得丰富起来，开始有了小姑娘的娇嗔，有了羞涩，有了干过坏事后的狡黠。时间一天天地将她从天上送到了人间，她日渐成为这世间万千平凡生命的一员。

朵朵的每一天都沉浸在长大的快乐之中。而我，既盼望她的成长，却也惆怅那眼中的纯净正渐渐褪去。

如今，朵朵已经快三岁了，是个活泼快乐的小姑娘。我祝福着她，奢望着小姑娘朵朵永远有一双星星般清澈明亮的眼睛。

2002年6月于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