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

她实在是太高兴了，因为她终于可以回家了。

儿子的车正停在养老院门口，儿媳一手搀着她，一手帮她拎着东西，在这里住了三年，她无时无刻都想回家。儿子亲切地叫她：“妈，快上车坐好，我们回家。”“诶，好，”她抹抹眼泪，“我们回家。”可是，她还没上车，儿媳突然关上了车门，车也在此时开动了。“儿子，儿子，妈还没上车呢。”她拖着年迈的双腿追赶着，却怎么也追不上……

“原来是一场梦啊。”她睁开了湿润的眼睛。

月光凉凉的，透过玻璃窗，把门后的一片墙角照得雪亮。

此时老家的拐枣应该甜了吧，栗子应该要落了吧，刘姐家的儿媳妇该生了吧……她心里暗暗地想着。

以前家里穷，老伴儿在外打工挣钱，她就在家带儿子，种地。没什么零食，山里的野果就是儿子最喜欢的宝贝，野草莓，树莓，覆盆子，桑葚，拐枣……每年拐枣熟了，她就会摘下来，扎成捆，给儿子储藏起来。后来儿子越来越大，所上的学校也离家越来越远，从村头小学，到镇里初中，再到县里的高中，回家的次数也就越来越少了，但她每年都会把摘来的拐枣给儿子留着。后来儿子上了考上了大学，就只是过年的时候才回家了，再后来，儿子毕业工作了，回家的次数也就更少了。她再也没摘过拐枣，任凭村里的几个孩子拿着竹竿子敲打去了。每次儿子给她打来电话，她总说我过得很好，你爸身体也很健康，你在外面照顾好自己，不要担心家里……在她看来，儿子工作更重要。

老家屋后还有一棵板栗树，那是她和老伴儿年轻时种的，那时候，那棵板栗树苗只有手腕那般粗细，不知不觉的，都记不清打了多少茬板栗了。老伴儿喜欢吃她做的板栗烧鸡，她就年年做给他吃。有一次，老伴儿和她吵架了，她连早饭都没做就走了，跑到村头刘姐家待了一天，把那老头饿在家里，直到夜里才回去，老伴儿坐在院里抽着烟，见她回来了，什么都没问，淡淡的说了一句：“饭在锅里放着。”她揭开锅盖，是老头子做的板栗烧鸡，嫁给他这么久，这还是第一次吃他做的饭。第二天一大早，她就把老伴叫起来，说：“这顿饭你来做，我中午回来吃。”说完，就和刘姐一块儿上山捡菌子去了。

她不知道的是，老家的那棵拐枣树，已经被砍掉了，板栗树，也在一年前就被闪电劈断了，刘姐一家前不久就跟着儿子飞去了美国，而她的孩子，此时此刻还在饭店陪着几个客户喝酒呢。不过，她肯定是不知道这些的。

月光凉凉的，窗外的蟋蟀嘶嘶作响，远处郊区传来几声犬吠。

回想那些年，虽然有点苦，有点累，但日子过得还算舒适，她感觉自己还是很幸福的。后来，老伴儿走了，家里就只剩她一个人了。邻居都安慰她，说她有福气，儿子那么有出息，在大城市里有一栋大房子，过不了多久就会接她去城里……她只是笑笑。

人们都说，“养儿防老”，的确，儿子很早就已经安排好了她的养老。儿子对她说，城市里空气不好，每天都有雾霾，车也多，人也多，楼又高，出行不方便，也不安全，他和妻子平时工作忙，把她一个人留在家不放心，就不让她去城里一块住，于是，六十多岁的她，就被送去了敬老院。这一去，就住了三年。这三年来，儿子的确很忙，只来看过她四次，至于儿媳，那就更忙了，她只记得在儿子婚礼上见过一次……

她坐起身来，小心地从枕头下拿出老伴的照片，就着那透进窗户月光里仔细端详。她流着泪水喃喃地说：“老头子，你太狠心了，你为啥撇下我先走了啊……”

凉凉的月光照着她手里的照片，也照在她耳边的银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