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姑娘

小雪姑娘

这天下午三点，按照预约，我准时来到养发馆。我一只脚刚迈进门，门铃就发出叮咚一声响，接着热情地说，欢迎光临！就有个小姑娘闻声迎过来，笑盈盈地说，姐来啦！

这个姑娘面生，是新来的吗？我心里想着，礼貌地点点头，表示回应。

姐，今天由我为你服务。她说着，紧张地看着我。

作为这家养发馆的老顾客，我有自己固定的技师，可惜为我服务的技师辞职了，我就成了散兵，遇到哪个技师，就是哪个技师服务。好在这里的技师，技术都还不错。我对新来的员工有着抵触情绪，不是我挑剔，实在是不喜欢陌生的手在我的头上没有章法的乱抓一气。

姑娘微微屈着腰，眼睛不敢直视我。她看起来不到二十岁，这么小年纪，出来工作也不容易，我起了恻隐之心，点头说，好吧！

姑娘听了，脸上立马扬起了笑容，张罗着拿我的养发工具去了。

拿来工具，招呼我坐在窗口位置，说是坐在这里可以看街景。我心想，这小姑娘，还挺善解人意。我坐定，她替我穿上她们的衣服，帮我系上腰带。我则配合着她，摘掉耳环，散开头发。

第一步是给头部做按摩，放松头部神经。店长走过来，吓唬姑娘说，小雪，认真的给姐做，姐可是很严厉的人。

我板着脸，配合着店长。小雪姑娘的脸色白了白，嘴里答应着，店长放心，我会认真为姐服务的。也许怕我对她的技术不放心，她对着镜子里的我说，姐，我不是新手，我在锦园干过两个月。锦园是另一个养发馆，他们是连锁的。

我心里笑了，小雪姑娘毕恭毕敬的样子真可爱。我仔细的从镜子里观察了她的模样，她皮肤白皙，脸颊饱满，圆脸上的五官也是圆圆的，见我看她，她在镜子里对着我笑了笑。

因为对她不了解，我没有理会她的笑。我要感受了她的手法以后才放心。

她开始给我按摩头。

两个月的工作经验，手法显然不熟练。她手上的力道挺大，可是，没有找准穴位，所以很疼。我下意识呲一下牙，咧一下嘴。她在镜子里看见了，说，姐，是不是我使的劲太大了？我说，我的耐受力还行，问题是，你偏离了穴位，在我的皮肤上用力，所以受不了。她吐一下舌头，重新找穴位。

我问她，你知道穴位怎么找吗？

不知道呀！她撇着嘴大咧咧地回答。

你师傅没教你吗？我有点不高兴。

店长一直在远处注视着她，以防她出差错。听见我们的对话，就赶紧地跑过来，先跟我道歉，再批评小雪。一点都不上心，教你多少次了，穴位在骨头缝里，手上的力道要沉下去，不要伏在表面，就是记不住。姐可是医生，你手往她头上一搭，她就知道你的水平高低了。是不是，姐？！店长把脸凑到我面前，讨好地跟我说。

小雪翻着白眼，不以为然，辩解说，我就是按的穴位，可能是手滑了一下，跑别处去了。

店长瞪起眼睛，训斥她，一点都不虚心，还狡辩。小雪撅起嘴巴，把头扬得高高的，表示着不服。

店长被她气得噗嗤一声倒给笑了。恰巧有人叫店长，店长恨铁不成钢地看一眼小雪，走了。

小雪嘴里嘀咕着什么，只能看见口型，听不见声音。我问她，今年多大了？

十八岁了。她答。

答完，她用手背捂着嘴，自言自语说，瞧我这张嘴，又说吐噜了，我爷不让我说实话，怕说了别人看我年龄小，欺负我，瞧不起我。

我心里说，真是个孩子！

十八岁，是高中毕业的年龄，你没参加高考吗？我好奇地问。

去年就参加高考了，考了四百多分，本来能上三本学校，家里条件不允许，就出来打工了。小雪姑娘忽然情绪低落地说。

我心里同情她，是个苦命的孩子。

按摩完头部，就去洗头。他们是用自己配制的中药水给顾客泡头发。别看简单的洗头，技术熟练程度一上手就会见分晓。小雪显然属于技术不熟练，先是把水溅到我的眼睛里，再是把水灌到我的脖子里。她倒是谦虚，手里洗着，嘴里问我，姐，水温合适吗？水温正好，我答。

听我这样说，她就骄傲起来，使劲的用专用刷子刷我的头皮，也不问我轻重。我忍受着，等着她主动询问。她好像才记起来，问我，力道轻重怎样？有点重。我赶紧答。

那你也不告诉我。她倒埋怨起我来。我想反驳，忍了忍，没吭声。

姐，我有做得不好的地方，你就告诉我，我好改正。她忽然谦虚地说。

想到自家的孩子，也有第一次工作的经历，我对跟我孩子差不多大的孩子，都是比较宽容的。

我在这家养发馆养发也有好几年了，对她们的操作程序，方法，可以说是了如指掌。实际操作我可能不行，指导别人，也能说出个一二三来的。

我张开嘴，准备跟她说说她在操作过程中，欠缺的东西。可是，我又闭上了嘴，我发现小雪这个孩子，有点缺少教养，也有点缺心眼，情绪也不稳定，万一她不领情，我不是自找没趣吗。

洗好头发，我坐起来，刚才倒灌在脖子里水，顺着脊梁骨流到了腰里，背上湿答答，凉嗖嗖的，很不舒服。

从洗头房回来，坐回到椅子上。小雪用毛巾替我擦拭过头发，开始用吹风机吹干。这时候，店里的电话响了，她手上吹着头发，身子倾斜，勾着头朝电话机看去，吹风机挨到我脖子上，烫疼了我。我大声喊，烫着我啦！她这才回过头，嘴里说着，姐，不好意思！

电话是找你的吗？我忍住气，问她。

不是！她摇着头说。

我真想说她，接听电话，那是店长的事，你此刻的工作，是给顾客吹头发。

马姐一会要来。她自言自语说。

我明白了，她是操心她的下一位顾客，疑心电话是那位马姐打来的。

我长吁一口气，今天这趟养发，可把我累得够呛。以往我来养发，往椅子上一坐，自会有人为我贴心，周到的服务。她们的手，在我头上的穴位上游走，我时常会舒服的进入梦乡。

今天的养发终于结束了，我站起来，也许是我劳心劳神了，因而并没有像以往那样感到神清气爽。我在心里说，但愿下次别遇上小雪了。

签过字，预约下一次时间的时候，我不好意思挑明了说不在小雪名下，就想着躲开小雪，约到别个技师名下。小雪呢，前后左右的跟着我，问我，姐，下次约到哪天？

我不好撕破脸皮，只好违心地还约在她的名下。

转眼又到了约定的时间，我刚踏进养发馆，小雪就走过来，领着我来到靠窗的椅子前。我看见镜子前的柜子上放着我的养发工具。看得出，小雪已经把准备工作做好了，就等着我就坐呢。

我说，哟！我的工具都放在这里了，我要是不来呢？

不会的，我打听过了，在所有顾客里，你是最遵守时间，最遵守约定的顾客，从来都是分秒不差的进店。

谁说的？没有那么的夸张吧。在来养发馆的路上，我是存着侥幸心理的，也许今天小雪有事没来上班，那就是别的技师为我服务。看到还是小雪，我有点失望，心里失落又说不出，就淡淡地回答她。

姐，以后就由我为你服务了，你就是我的固定客户。这个小雪，其实很精明呢，知道我是优质顾客，就想着把我抢过去。

算了，谁都有从不会到会的过程，就给她这个机会吧。我说服着自己。坐下来，闭上眼睛，眼不见心不烦，任由她在我头上捣鼓。

也许见我没有抵触她，她特别的活跃。店长走过来，伏在我耳朵边说，小雪也是可怜的孩子，母亲生她时，难产死了，生下来没有享受过一天母爱。父亲是个赌徒，不顾家。她是吃百家饭长大的，没人教她如何为人处事，所以缺少教养。话说回来，她能活下来，并且自食其力已经很不错了。姐就多担待着点她，就当在做好人好事。

小雪脸露不悦，说，王姐，又在说我吧？你们能不能别给我贴上标签，让我自己跟姐说，或者让姐自己观察我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王店长看着我，似乎在说，看看，我没说错吧，这孩子就是这么没礼貌，你还是多担待点吧。我抿嘴笑了，跟店长说，你忙去吧，我会处理好的。

店长走了，我跟小雪说，你知道店长为什么要跟我说你的情况吗？她是在帮你，怕我不理解你，为难你。你要明白她的良苦用心。

小雪吐吐舌头，表示她误解店长了。

小雪姑娘这次的手法有了一些进步，基本上在穴位上按摩。我不失时机地夸她。我一夸她，她就有些浮躁。

她手上干着活，眼睛不停地朝门口张望，似乎在等什么人。手底下就怠慢了，好几次，脱离了穴位，变成了在皮肤上搓。疼得我呲牙裂嘴。我忍无可忍，问她，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没有呀！她回答。

那你为啥老往门口看？是不是在等人？

不等人。她小声说。

搁一般人，就会意识到我的言外之音，她没有。

六点刘姐就来了。她说。原来她在操心她的下一位顾客呢。我哭笑不得，就跟她说，现在才三点多，距六点还有两个多钟头，你应该正视的是眼下，把我服务到位了，是你目前要做的事情。业绩是一点一滴做出来的，不是你多占顾客占出来的。

我这样的语气应该是很重了，她先是涨红了脸，接着仰着头想了一会，觉着我说的话在理，这才露出笑来，点着头说，姐说得对，是为我好，我记住了。

她果然不再朝门口张望，低着头认真在我头上操作着。

门铃叮咚一声响，走进来一位顾客，小雪赶紧抬起头，打着招呼，李姐来了！李姐高昂着头，没有理睬她。她又朝后面休息室喊，萍萍，李姐来了！她是好心，怕怠慢了顾客，可是，在萍萍看来，她是故意让店长知道自己的顾客来了，还躲在休息室里不出来，明摆着工作不积极。这不是变着相跟店长告他状呢。

萍萍一脸不爽，白了小雪一眼，对着顾客换了一副表情，笑吟吟地说，李姐来了！我刚到后头去拿个东西，不好意思哦！走过小雪跟前，小声说，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小雪委屈地说，我是替你操心呢。

我笑了，别看这小小的养发馆，也有江湖呢。

小雪的情绪低落了一会，静静地给我按摩着头。她认真工作起来，其实蛮不错呢，手法和力度有了很大的进步。

我不禁又起了恻隐之心，我想，如果她妈妈还在，她也许不会早早的就出来工作，会坐在大学教室里学习吧。

小雪！我叫了她一声。

哎！也许她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我一叫她，她吓了一跳，抬起头慌乱地应答着，发现是我叫她，对着镜子里的我，笑了笑。

你是星期几休假？我没话找话。

来了半个月，还没休过假，我们的公休假是可以攒的，家里爷爷年纪大了，身体不好，多攒几天假，回家照顾爷爷。

小雪是个孝顺的孩子！我夸她。

我一夸她，她就话多起来。

我是在舅舅家长大的。我舅妈对我特别好，家里有事还要跟我商量，征求我的意见呢。

你有福，遇到了好舅妈。

我小时候可勤快了，放了学，看见舅妈饭还没做好，就拿个筐去拔猪草，每次都要拔满满一筐，都提不动，是拖着回家的。

我心想，小雪可不傻，知道自己是寄人篱下，在讨好舅妈。

你舅妈看见了，肯定心疼的不得了，更爱你了。

我舅妈不许我再拔那么多的猪草了，说会把我压得不长个子。

你看，还真让你舅妈说中了，你个子就是不高。

我想着，多干点活，我舅妈就会高兴，毕竟她不是我亲妈。

上了中学，我就住校了。学校门口有一家饭馆，卖饺子面条，我去跟老板说，我会干活，想每天中午和下午放学在他家帮着洗碗，洗菜。老板说我是童工，用了会被处罚，不要我。

我说，我会躲在屋里不出来，不让别人看见我。老板问我要多少钱工资。我说不知道，你看着给吧。老板是好人，他说，管两顿饭，每天给你十块钱工资。

这样，我每天的吃饭问题解决了，还有十块钱收入。到了月底，领了三百块钱工资，留下二十块零用钱，其余的都交给爷爷，他有病哮喘病，要买药。

镜子里的小雪，说这些时，一点都不傻，反倒是很有心计。我顾着听她说话，倒把她做的到位不到位的心思放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