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参辰》第十三章 守得云开
孟昭向漪姜一步步走来，冰冷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孟昭……”漪姜轻声唤道。
孟昭没有回答，他缓缓踏过被鲜血染红的土地，每一步都冷到可以凝结成冰。
漪姜几乎不敢迎向孟昭的目光，他空洞的双眼此刻充斥着杀戮与疯狂。
忽然，孟昭止步闪身躲开背后的刀锋。
暗影已经被他杀尽，此时攻来的正是莫里。对决暗影时，莫里一直赤手，而此刻他操起暗影遗落的弯刀，显然对孟昭杀意已决。
漪姜惊得大喊：“莫先生，您这是做什么？那是孟昭啊！”
莫里横刀挺上：“他心智已失，已经留他不得。这是我们事先做好的约定，莫某不能食言！”
孟昭重伤初愈，纵然习得《天志》也不是莫里的对手，数招过后便处在下风。莫里并不留他喘息之机，运掌将他震倒在地，上前便要一刀取他性命。
漪姜见状抢上前去，整个人扑在孟昭身上，将他抱在怀中。
莫里停手喊道：“危险，快放开他！”
漪姜不肯，哀求道：“莫先生，孟昭虽失心智，但他并未伤害你我，您又如何下得了手啊？”
莫里一时语塞，他又何尝愿意做出这样的抉择。
漪姜见莫里手中的弯刀渐缓，心下稍安。她望着孟昭，渴望能唤醒他:“孟昭，你是认得我的，对吗？”
孟昭盯着漪姜，嘴角一扬，抬手一把扼住了漪姜的喉咙。
莫里见状正要举刀，却被漪姜挥手制止。
漪姜哀求道：“求您了……莫要让孟昭死在我面前……”孟昭的手越握越紧，漪姜已经无法呼吸。
漪姜双手拂在孟昭的腕上，气若游丝，对他艰难道：“对不起……帮不到你……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陪着你……”漪姜已经抓不住最后的气息，缓缓闭上了眼睛。
莫里不能再等，手中的刀锋已经抵在了孟昭的颈上，正欲下手却戛然止住。他发觉孟昭紧扼漪姜的手开始颤抖，冰冷的面色逐渐陷入纠结。仿佛有两个灵魂在他体内博弈，原本被压制殆尽的自我，正凝聚在双手之间，极力与强大的心魔抗争。
孟昭的心智尚未完全泯灭！
莫里转而抬手运力，果断将孟昭背后心脉众穴封闭。一时间，孟昭体内气血逆行，强大的内息被阻断去路，在他体内横冲直撞，似要将这个备受束缚的躯体撕扯开来。在强烈的冲击之下，他终于支持不住，与漪姜一同倒在了莫里面前……
阳光，原本是漪姜一心期盼的温暖，只可惜当它到来时，她的心却已深陷苦寒。
漪姜呆呆的躺在床上，她还活着，那是不是说明孟昭已经……
她没有求证的勇气。
日上三杆，整个屋子里只有漪姜一个人。她望着屋顶一动不动，漠然地听着窗外银雀婉转的啼鸣，和渐渐临近房门的脚步声。
屋外的人显然是犹豫不决，来回走了几次，最后还是决定离开。
漪姜料想，一定是莫里为了昨晚的事不知如何面对她。可这件事情确实怪不得莫里半分。同是墨家子弟，做出这样的残忍决定，莫里的心里必然比漪姜难过万分。想到这里，漪姜便起身迎出门去。
听闻木门打开，那个离开的身影猛地转过身来。
阳光下，那人向她快步走来，欢快道：“你醒了？是不是我吵到你了？听师伯说你有些不舒服，现在如何，感觉好些了吗？”
漪姜只是呆立在那里，打量着他。俊朗的面庞上，明亮深邃的眼眸中满是对她的关切。这神情，有闲散时的慵懒逍遥，有偶尔流露的狡猾俏皮，还有安静时，不易察觉到的淡淡忧伤。
漪姜紧紧盯着这双眼睛，直到发现她心中险些陨落的星辉又重新回到了这副眼眸中，千言万语便如决堤的洪流般涌上心头，她张大了嘴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孟昭，是真正的孟昭！
见漪姜复杂的神色，孟昭不免诧异。他留意到漪姜脖子上红肿的扼痕，想到莫里说起昨夜赶走了白起的几个爪牙，皱眉道：“发生什么事了，你和师伯有事瞒我？”
漪姜垂下头，用力摇了摇。
孟昭有些急了：“你还好吧，真的不要紧吗？”
漪姜收回思绪，想给孟昭一个暖心的微笑，她抬起头看着他，只是嘴角还没来得及扬起，两行泪珠便滚落下来。
孟昭这下慌了：“究竟怎么了，你倒是说话啊！”
漪姜连忙拭去泪水，心中暗气自己好没出息，竟这样爱哭。
“没什么，”漪姜笑着道，“我就是开心，打心里开心。”说完，眼泪像脱了线的珍珠，一落便停不下来。
孟昭一愣，抬手想帮她拭去面颊上的泪，却又在半空止住，转而尴尬地搔向脑后，咬了咬嘴唇缓道：“这还要多谢你和莫师伯……”
“不必谢了！”莫里在孟昭身后朗声道。
孟昭转身接住莫里抛来的一柄长剑，不解道：“师伯，这是要做什么？”
莫里淡淡道：“试试你的功夫，尽管放开手脚，老夫可不会手下留情！”
不等孟昭反应，莫里已经近前照着他心口就是一掌。孟昭吃掌跌飞在地，心中已知莫里并非说笑，若没有《天志》护体，他此刻已是心脉尽毁。
“拔剑！”莫里喝道。
“师伯手无兵刃，弟子怎可拔剑相向？”
“同后辈切磋，何须兵刃，拔剑！”说罢掌风劈向孟昭面门，哪里是切磋，分明是以命相搏。
漪姜正欲劝阻，刚要开口就听莫里喝道：“丫头，我墨门之事，莫要插手！”
二人紧着拆解招式，漪姜看得眼花缭乱，哪里插得上手。听得出，莫里这是在提醒她留心莫被误伤，这反让漪姜更加心焦。
孟昭被莫里步步紧逼，难以招架，只好拔剑。然莫里掌风凛冽，震退剑身，不但破了他的守势，还封了所有退路。孟昭没有选择，只得展开攻势，使出墨剑精要。
这一式若换了别人，绝无生机，但对于莫里，不过是雕虫小技。故而孟昭毫无顾忌，挺剑而上便用了全力。哪知莫里并不闪躲，反而空门大开，迎向剑刃。
孟昭大惊，收势已然来不及，剑刃瞬时贯穿了莫里的左臂。孟昭赶忙拔剑，鲜血崩出溅在他的面上也顾不得擦拭，抢上前去呼道：“弟子失手……”
莫里冷冷地盯着孟昭，抬手扼住了他的咽喉，另一手抓起他的手腕搭在脉络上。良久，见孟昭目光依旧清澈至纯，脉相也并无异常，莫里这才展开颜色，收手大笑道：“不错，好小子，我墨家的《天志》总算后继有人了！”
漪姜赶忙回屋取了止血的药物和干净的布来给莫里包扎。孟昭看着漪姜脖颈上的扼痕和莫里深可见骨的伤口，心中便明白了莫里此举的真正用意，惭愧道：“师伯怎可冒如此风险，若弟子方才心生旁念，此刻岂不是铸成大错。”
莫里微笑道：“放心，你我担忧之事并未发生。你的伤势已无大碍，再休养几日恢复体力，便可如往日一样。”
漪姜心中欢喜，打趣道：“莫先生，孟昭习得《天志》，应该会功力精进的吧，怎么还会和往日一样？”
莫里道：“你且问问他，还记得多少？”
孟昭苦笑：“弟子好像压根就没听到多少。”
莫里大笑道：“气功修炼，看似与外界断绝关联，实则不然。真正的精髓都需潜藏在意识深处。你现在还用不到，待到你的武学修为达到可以驾驭此篇心志的境界时，自可清晰地道出其中奥妙。”
漪姜接道：“不过它还是救了孟昭一命。”
莫里叹了口气道：“《天志》救了孟昭，而老夫却害了他。”他抬眼望着一脸不解的漪姜和孟昭道，“昨夜你险些迷失心智，情势危急，老夫只好强行封住你的心脉。这样做虽然能助你遏制躁戾，但致气血逆行终归伤身，恐怕你此生很难活到老夫这把年纪了。”
莫里的话语中满是自责和惋惜，孟昭听了反倒是松了口气，大笑道：“弟子谢师伯还来不及那。能再苟活数年已经是万幸，若不能像师伯这样有所作为，长寿岂不是白白浪费粮食，那才真正是弟子的罪过。”
漪姜也笑着接道：“我倒是有个好办法，你大可以多吃一些，把损失的那几年粮食统统吃回来。”
孟昭哼笑道：“真是个好主意，也亏你想得出来。”
漪姜佯怒：“不好吗？”
孟昭道：“好，当然好。比起其他，撑死也算是个不错的死法。”
漪姜凑过来道：“那你岂不是先要肥死？”
孟昭摇头：“未必，在那之前，我很可能会先被你气死。”
听到这，就连莫里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再难过，不到最后一刻就还有希望，这是漪姜一直以来的信条。
从此以后，这也将是孟昭的信条。
期盼已久的阳光，当真温暖……
漪姜长舒一口气：“不管怎样，我们总算不必再怕白起了。”
莫里将目光投向层叠的远山，低声叹道：“这世上有很多人，功力远不及白起，却比白起要可怕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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