侬是醉槟榔

勇于空想去回忆，却怕放手去追逐。

                                            ——题记

细碎飘摇的浅雨，犹如小猫出水后抖动出来的毫无规则的水珠，纷纷扬扬地朦胧了视线。

车厢里开始了不易察觉地降温，直至冷气深入骨髓，周围的人才开始安静了下来，拿出空调被子或者厚衣服，寻找无人的排座，倒下蜷缩了起来。

侬是醉槟榔

凌晨1点了，夜悄无声息地到来。困意不在乎周围环境，它一样在冲击着大脑，即使是乘坐火车上船飘荡过海，摇晃的感觉也挡不住困倦，很快整个车厢便是一片沉沉的睡意。

但我还是失眠了，并不是因为灯火通明或者喝了咖啡，而是身体疲倦却神经莫名其妙地紧绷，像是在畏惧着什么，令我很不舒服。我裹着被子，缩在陈旧无光泽的窗旁边，从窗边望向外面，蒙着灰尘，看到的是一片阴沉的大海。它与黑夜相融，恰似刚好咬合，形成了一望无际的肃杀。它翻腾着，张扬着我听不到的咆哮，给我袭来一阵全身痉挛沉入海底的危机感。

海，并不温和，任何时候都是。

车厢里不止我一个人还未入眠，我的旁边还有人在三言两语地聊天。那是一对老夫妇，看起来都上了一定年纪，年轻时乌黑的头发已有如初雪落地，像秋日的第一道霜。脸上条条皱纹，好像一波三折的往事，却也掩盖不住脸上泛起的酡红。他们披着厚衣服，喝着热茶，在谈论着一些细碎杂事。他们聊的内容很多，我没有一一记住，但印象最深便是他们所提的槟榔。

侬是醉槟榔

他们说，海南槟榔是大自然的恩惠，裹着加螺灰的栳叶，放入嘴里嚼，慢慢去感受，涩酸、甘甜、清苦、辛辣，满足味蕾的味道在口腔里毫无保留地释放，像是知晓了人生百态，喜怒哀乐尽在其中。槟榔的味道是嚼出来的，人的故事是走出来的，他们也曾有浪漫的青葱岁月，围绕着槟榔和情歌。那年的三月三，头戴花圈的阿妹面靥灼灼，痴笑着灰头土脸的阿哥。他为她爬上了槟榔树采来了幸福的果实，放入她的手心。他们眼神交汇深情相望，开始嚼着槟榔对着情歌，你呼我应，面颊潮红，亦如流年过往，亦如此刻相守。对于他们来说，槟榔是一种情结。它不会说话，可在男女交往过程中，却起着沟通彼此心灵、传达对方情思的作用。

他们的故事，我有些感触，恍若在某个瞬间忆起初见般的想念。合上双眼，努力不去流露，但终究于事无补。我似乎开始沉沦，慢慢地陷入对往事重编的漩涡中，挣扎呼救直至无力反抗，失去知觉，昏睡了过去，随着渡船飘洋过海。

一颗槟榔掉进了我的梦中，落入了手心，我左顾右盼，却发现我已没有可以传递的人……

侬是醉槟榔

睁眼醒来，晨曦已然拉开了帷幕，一个绚丽多彩的日子，带着清新降临人间。许是睡得太沉，神志还有些迷糊，直到听清广播反复的提醒已达“终点站——海口站”的讯息，我才意识到火车已经到站了。周围的声音实在太过冗杂，乘务员的鸣哨声、行李轱辘滚动的“哗哗”声、旅客响彻的催促声，搅乱一起，在我发懵的大脑里撞击，迸裂，躁动得就像在弹奏柏辽兹的《幻想交响曲》，给人一种吸毒之后的致幻感。我不太喜欢这种感觉，于是匆忙收拾行李，疾步地离开了。

清晨的阳光是和蔼可亲的，不带一点暴戾骄横，即便是在椰城这样的海滨城市里，它也只会将我的身体拥住，轻语一声早安。我站在坚实的柏油路上，享受着阳光的沐浴，内心有着异于平常的安定，如果可以，我倒是希望一直木立着接受这温和的洗礼。但我明白这并非长久，再过几个小时这里将会成为极热地狱，海南的天气就是这样。我没有继续留恋，转身随着旅游团坐上了观光大巴，开始了这一天的行程。

海滩，是海南最美的地方，整个海南岛绵延着1528公里漫长而优美的海岸线。我跟团观光了几个已开发的海滩，印象最深的便是三亚湾，那里的浪漫氛围不可言喻。蔚蓝的海水泛起碧波，与天空连成一色，飞鸟携着日光极速滑行，细软的沙滩上熙来攘往，好不热闹。两情相悦的人儿手牵着手行走在椰梦长廊上，有着说不完的情话一直缠绵。到了傍晚，落日便将整个海滩染出了绚丽的色彩，如同一幅油画般细腻秀美，却也多了一份寂然。

侬是醉槟榔

黄昏已至，我独自一人停留在三亚湾，赤着脚沿海边漫步。吹着海风，我感受到了脚下退潮后沙子带来的湿冷，是夕阳的余晖所暖不回的。我退了回来，找了一处潮水涨不到的地方，便坐了下去，像拥抱一样直面大海。我慵懒地观望着，脑里呈现的是一篇长诗，仿佛成为了诗人贾斯廷·拉特利奇，在思念家乡，在思念身旁的人。我并不喜欢大海，因为海水是冰凉的，同时味道也是咸的。之所以来到这个四周环海的岛屿，坐在这里看海，只是想起她说过：心情不好，就去海边看看，遗忘那些留不住的过去。但她欺骗了我，这里也带不走我的失落回忆。

我就像个流浪的孤独患者，在这座城市里徘徊，守望着空虚静谧的夜景，心里想着的全是那个曾经拉着我手的少女。午夜时分，我痴痴地呆在某个广场，手里拿着一瓶喝到一半的黎族特产酒。他们称它为琼浆玉液，可在我看来只是普通的椰子酒，能解渴但解不了愁。

侬是醉槟榔

嚼槟榔有着醉酒的感觉，这是一个黎族姑娘告诉我的。她说槟榔会让人的脸颊潮红，全身发热，浮现醉意，甚者也会醉得瘫倒，腹中翻江倒海。能够让人入醉的槟榔，便多了几分香艳韵味。李煜的“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唾”所描绘的淫靡景象，正是入醉后调情挑逗、恣肆泄欲的春色场面。若槟榔真的可以如此美好，哪怕是幻想也好，我也想醉得稀烂，醉得可以不顾一切，肆意地去啃咬、揉捏她的身体，床笫上与她交织缠绵，释放出几乎匿迹的欲望。

侬是醉槟榔，两颊增妩媚。此情莫追忆，她言心已灰。头痛欲裂，想迷醉的人是我，得清醒的人也是我，从始至终都是孑然一身，空空如也。

几天的沉闷后，留下来的期待便只有槟榔的味道。在回去广州的火车上，我被朋友袋子中一包槟榔深深地吸引住了。它的包装十分简易，只是用一个透明塑料袋子装着。正是这样我才能看清它们的模样。它们也在凝望着我，似乎在渴望着，像个期待夸奖的孩子，想要跳进我的嘴里，给我憧憬已久的美味。朋友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便拿出一片并用扶留叶裹好递给我。

“尝一下。”他笑着说道。

我没有片刻推托，立马接住便往嘴里送去。刚开始轻嚼几口，并没有吮出什么味道，只有几丝清香。于是便多嚼了几下，将汁液全数咽下，很快我的嘴里溢满苦味，涩得让我周身起了疙瘩，喉咙堵涨不通，脑袋发麻昏沉，有一种无力喘息的窒息感。所有的幻想在这一刻轰然消散，如同泡沫一样一触就破。我赶忙吐了出来，扔进了垃圾袋，叹了一口粗气，可依然还是全身不适。朋友笑我吃法不对，初次品尝不该用力咀嚼，也不用吞咽汁液。他还说槟榔需要多吃，习惯了之后就能体味它的魅力。于是他又递给我一片，笑容依旧，但我直言拒绝。这种东西根本就不能称之为美味，它与我的设想有着天壤之别。我承认，这就是现实，需要尝试去破灭虚幻。

可有些时候，我不得不害怕尝试，才能留住那段难以舍弃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