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大概是赶着去死,才把五斤过早地生出来,他的括约肌没发育好,不具备力量,所以长很大了还大小便失禁,使他深受偷工减料之苦,更给祖母带来极大的麻烦,尤其是在冷天。祖母烦心事够多,又是老病号,脾气自然不好!上了年纪经不起他的折腾,五斤拉屎拉尿在床上次数一多,祖母渐渐怀疑他是故意的,于是下手越发地狠!但这只不过是炼狱前的热身,是十分必要的,对增强他的抗击打能力大有裨益。五斤的性格多少因此受到了抑制,一直以来很沉默,直到不堪我的欺侮,奋起反抗,才不再做沉默的羔羊。
以前我看到祖母打弟弟,他哭的很厉害,但只要被祖母抱在怀里稍作安慰,他很快就停止哭泣,再经祖母轻拍几下,说:“哦,哦,不该喽,老仔!乖,去睡喽!”他闭上眼,抽噎几下,就很依恋地睡了。他所能得到的实在不多,一点点的安慰也能给他极大的满足!
我看在眼里,经常在他不听我时背着祖母打弟弟,边打边说:“要哭你就哭吧!”真哭了,我又学着祖母的样子说:“不该喽,老仔,莫哭!”真灵验,五斤果然不哭了,这方法我屡试不爽!遗憾的是力气不够大,不能把弟弟抱在怀里睡。
等到五斤再长大一些,他的嘴巴终于被我逼开,他学会去祖母那里告状。看到我受到应有的惩罚,获得了平衡和满足,并且初次有着翻身作主人的胜利感,心情也慢慢变得开朗起来,还很快学会了苦中作乐。
由于身体上的原因,五斤一直和自己的排泄物关系亲密,这引得他起了研究排泄行为的兴趣。不久后,他成绩卓著,一些行为简直让人匪夷所思!他可以在两手不断前后摆动的情况下一边走路一边撒尿,也可以在保持立正姿势的情况下小便而不湿裤子,或者是学狗抬起一条后腿进行,经常惹得一群狗围着他观看,大概在为有这么一个两条腿的同类而觉得稀奇。五斤的表演总是给我们一帮小孩带来欢笑,他也产生了一种优越感,但他并未就此满足。也许是肠胃不好,五斤老是放屁,而且非常顽劣,如果是坐着,他一有屁便要站起来对着我放,如果是躺着,他也要对着我的方向放。过了一段时间,他又有了新的技术,以打击报复我曾经对他的欺侮。他发明了一种抓屁的技术,要放屁了,就五指并拢,盖住肛门,一声脆响后,他把手掌握紧,穿开裆裤的他简直可以把屁一网打尽,然后他把握紧的拳头移到我的鼻子前释放,然后马上逃走,经常气得我去追他打,他则乐得哈哈大笑着逃跑!再加上他晚上遗尿时经常以邻为壑,对我进行“栽赃陷害”,骗得祖母的竹子第二天抽在我身上,他就算不能躲过一劫,至少也可以拖我下水,陪他一起受罚,这是我经常取笑他这么大还尿床的后果。在与我的斗争中,他终于可以占得一些上风了,这是他与强权抗争所取得的初步胜利!还有一些其它怪异的举动,更可以看出他是个不是个正常人,比如他从哪里摘得几个比较好的李子或是哪里拾到的铁莲子,他故意送到我的面前请我吃,等我吃到嘴里就说这是我放到屁眼里拿出来给你的,说完便嘻嘻的笑!我也的确经常看他这样做,一旦他得了什么好吃的果子,我要他分一点或要去抢,他便真的放到屁眼再拿出来问还要吗?我觉得恶心,他没事般只在手上一擦就放进嘴里吃起来,还吃得津津有味地馋我,笑得很有优越感。
五斤的机灵很小时经常表现出来,有一次祖母家里煮熟芋仔,准备剥了皮熬来做菜下饭,五斤见了老嚷着要吃,因为不多祖母一直没给,没想到五斤后来竟学着当地喝话文的腔调,拖长声音抑扬顿挫地唱道:“我要芋仔吃嘞!嘭嘭嘭!嘭嘭嘭!”竟然还模仿出唱话文时敲小鼓的声音,而且样子又很滑稽,唱了没两遍惹得一家人都大笑不止,因此祖母就特意赏了他一个大一点的芋仔吃,还一直夸他机灵,说他像娘,长大后会吃轻松饭,不用卖死气力。而我只得到一个小的,祖母说我木头木脑,长大后像爹一样没用,只会打倒脑头当死菜牛,吃力气饭!而父亲也是这种论调,当然说法不一样,只说五斤将来更有前途,靠本事吃饭,我是猪脑九,吃种地饭!亲戚朋友也都是这样认为,五斤因为性子刁钻活泼,家里一旦有人来,他每次都会趴到坐着的客人大腿上讨要糖果吃,从不怕生,还表现出一副聪明伶俐的样子来,所以无论家里哪个亲戚都说他聪明,长大后比我会读书,将来更有出息!而我因为木讷老实,有时祖母不满意敲了我的头还要说反正猪头猪脑将来也没什么用,当然打得并不是很重!我听到这样的话语总是觉得很委曲,很多事情我并不是不懂,只是有自卑心,不说不表现自己而已!
小孩子一般都不记仇,虽然我们兄弟经常像一对冤家对头,但我们无可避免地要经常在一起玩。我们一起扫荡村里的垃圾堆,一起去把别人家用薄膜蒙起的窗户挖一个洞,掏出放在窗台上放的一些火柴盒之类小玩意出来玩。我们也互相把弄到身上自己够不着的地方的泥浆,用干树枝或竹片刮掉后在太阳下晒干后把灰搓掉。
虽然我们穿的是叔叔以前穿不下了的旧衣服,裤子是旧式的吊带开档裤,有硬币那么厚,穿上像盔甲,衣裤上补丁打着补丁,狗一吠都会颤几颤,似乎要掉下来,而且布料多半已经变质,轻轻一划就破,但我们也不觉得丢人,和其它孩子一样,也会天天满村子到处跑。因此衣裤就更容易被弄烂,祖母知道了准免不了一顿好打,之后那破处又会有同样质量的布补起来,久而久之那衣裤看上去像是用一块块布拼起来的世界地图。就是这种开档裤,我们差不多穿到七八岁。五六岁的孩子就已经懂得害臊,平时我只要听到哪家在结婚办喜事,就想一男一女这样结了婚以后要天天睡在一起,结就偷偷结嘛,还要吹吹打打让所有人都晓得,怎么不知道羞啊,并决定自己长大以后就不结婚,让人知道跟女的睡觉多不好意思!农村小孩往往懂得比较多,因为粗俗的大人们经常逗我们,开我们的玩笑!
所以我对自己这么大了还穿开档裤深以为耻,每当在村里玩时远远看见哪家门前有和我年纪相仿的女孩在注意我们,我能绕则绕,不能绕时就要费一番苦心了,因为不能让她发现自己穿的是开档裤,更不能给她看到她不该看的地方。不能绕路时只能硬着头皮小步走过,这样女孩会最先看到的是我的斜侧面,边走也把身体往外转一点角度,始终以侧面对着女孩!为了做得自然,我要么装着在看她家里的样子,要么与她脉脉对视,装着很想认识她,就算牺牲色相也不要让她注意自己的下半身,一定不能发现我穿了可耻的开档裤!虽然始终让女孩看到的是侧面,那开口的地方只要步伐一大肯定会拱起,露出蛋和屁股都不是好事,所以我一直都只能迈着小步渐行渐远,而且走出一定距离必需得像螃蟹一样横着走才行,脚步一点点地横跨,两腿尽量夹紧,看上去姿态很怪异,同时眼神必须更加作出恋恋不舍的样子,以吸引注意力,直到转过屋角看不见为止……我的童年,整天几乎就是这样穿着开档裤“横行乡里”的!
在外面玩是有无穷的快乐,可是回到家得胆战心惊了,不知会因为什么挨打!
又是一年夏天,到了收割的季节,我去田边叫父亲和前来帮忙的亲戚们吃饭,不顾劝阻想到田里去帮忙,不小心踩到了一点禾蕙,父亲从打谷机上快步走来,一巴掌狠狠地抽我,我鼻孔里的鲜血泉涌般的流出来。打完还喝斥道:“早跟你说了,叫你不要下来,你会踩到禾蕙,你还要下来,还故意往禾蕙上踩!”这是记事来父亲第一次打我,我到死也不会忘记禾蕙是个什么东西!
本来我没必要这么积极的,只因为祖母平时老给我们洗脑,说你们以后可要勤快啊,多帮家里干活,减轻爹的负担之类的话!平时又经常叫我烧火,或去外面捡柴,每次都夸我能干。我在田边看到有人抱禾把,自信那活我也干得了才去的,只可惜还五谷不分,不识禾穗。
种二季的时候,五斤因为摘了别人田里一片荷叶,父亲就把他倒插在田里面,差点小命不保。那天我们兄弟俩在河堤边一口莲田边玩,见到田里荷花开得好,我们都想去摘,刚好被在上一口田里耕地的父亲看到了,大声道:“你们俩兄弟不要去摘别人的莲花啊!”
我知道父亲的历害,不敢再有非分之想。而五斤也打消了摘荷花的念头,但他可能想,莲花不给摘,摘一片莲叶总可以吧!于是他伸手要去摘,我还在一旁劝道:“莫摘,会挨打的!”说了好几遍五斤还是摘了一片荷叶,拿在手上玩,我都没办法拉住他。父亲耕田又绕了一圈,看到了五斤手中的莲叶,顿时火冒三丈,丢下犁耙来追我们。一见父亲追来,我们吓得赶快跑,刚跑过了桥,在泥巴路上被父亲追到,他抓住落在后面的五斤提起来,然后又把他举到头顶,大骂一句:“婊子仔!谁叫你不听老子的话?死了多有的,要你这打短命的来埋!”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几时要求过我们不要去摘荷叶?
路的一边也是莲田,另一边是一口池塘。父亲骂完毫不犹豫地把五斤用力往田里一抛,五斤早就被吓得哇哇大哭,这时他化着一道优美的抛物线,一头插进了田里,抛物线的顶点处离水面差不多有两人高。本来吴仁庆抛的时候并没有让他头下脚上,按道理是不会落个“倒栽葱”的结果,但是因为五斤太瘦了,头重脚轻,所以像跳水动员一样笔直地插进水里!
扔完了了小儿子,父亲回过头用目光怒气冲冲地寻找我,我在弟弟被抓时就躲到了桥下去,只伸着一颗脑袋出来观望,见到那一幕吓得口瞪目呆!见到父亲转过身在寻找自己,我赶紧把头缩了下去,暗自庆幸自己没去摘荷叶,但心里还是忐忑不安,担心父亲追到桥下来,给我一个监督不力的罪名,也把我扔进莲田或池塘里面。
那是一口用来养鱼苗的莲田,水很深,也很脏,下面烂泥有小腿那么深。水里泡着一对木质的粪桶,因为早上新泼的粪,水面上还有许多蛆虫在游泳。五斤倒插在里面只有两个脚掌在留在水面上乱踢,好像两个乱晃的莲蓬,微微击打出一些水花。
好在这时候祖母及时赶来,要不五斤肯定会溺死在里面。
祖母本来是要来洗衣服的,叫到父亲咒骂,老远边喝斥边飞快地跑过来,我听到祖母的声音,才又敢把脑袋探出来,我只见祖母冲进田里去,拔萝卜一样地把五斤拔起来。五斤离开水面时,只见他整个脑袋包括脸上都附着一层烂泥,看不到脸上的颜色。祖母将他横抱在手上,见他只是张开嘴巴,老半天都哭不出声音,马上将他翻个身,让他脸朝下,当他吐了一口灰泥水后,终究还是哭出来了,而且哭得异常响亮,好像重新投了胎,获得了一次新生!
祖母把五斤抱到小河里去洗,边哭边大声骂:“别人把儿子当宝,你吴仁庆不得仔死,怎么下得了手啊!可怜我辛辛苦苦带到这么大,你就要溺死他,没去了你的气力你不觉得辛苦……”
“你老不死的知道什么?我教育自己的仔不要你管!现在不教以后他胆子越来越大,谁叫他不听话,死了多余的!”文亲早就去犁田了,他对五斤看都没看一眼,管他是死是活,这骂声从他的田里传来!
事情本来是怪父亲自己没有说明白,但身为成年人蛮横点只要不弄出人命,是没有人管的,这是家事,而且五斤采的又是父亲有闹过矛盾的人家的荷叶,几年前父亲由于母亲制造的桃色谣言被那家人狠狠打了一顿,这次他怕又惹事非,想把外部矛盾转化为内部矛盾,只好让五斤多受点罪!何况他打小孩早已打习惯了,稍不合自己的意就要出手,五斤小时候就很喜欢哭,如果是父亲来抱,不奈烦了少不了一巴掌打过去,直到身边的人从他怀里把五斤抢走,后来没人让他碰小孩。母亲死后他大概心如死灰了,是不会在意任何事情的,打轻打重又有什么区别,生和死都算不了什么!
农忙刚完,一天下午父亲又到祖母家里来发脾气,一进门就黑着脸说:“我要带两个小孩回家,别人都说你家每天只是喝稀饭,他们两个人每月吃不了六十斤米!”其实每月六十斤米他也是近两个月才给的,之前每月只给三十斤米,并没有给菜钱,除了有空砍两担柴来,其它什么也没有。
祖母回答他:“喝粥也只是早上,你看别人家不也早上喝粥?别看他们现在人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有时一餐能吃两三碗饭,跟大人吃饭量差不了多少,一斤米一天能有剩吗,甚至还不够,不相信你带回去看一下!五斤从小多病,我经常带他打针吃药有没有找过你要钱?他们吃菜不用油盐吗?都是我自己垫!他们平时不要气力去照看吗?还不是我这个老姨婆帮你出气力!你听别人挑拨离间你就自己带试试!”
起先祖母还好言相劝,说两个小孩还这么小,你一个男人在要忙里忙外肯定照看不周的,但看父亲鬼迷心窍,不听劝告,她才不得不这样说清楚一点!她心里怕我们回去会被父亲打死!
“你不是老说两个小孩是苦人天照应吗?要多少气力?”父亲说。
“天会做饭给他们吃吗?天会给他们洗脚穿衣吗?天会给他们洗衣服吗……你带回家去吧,不出十天就要送回来!”
“好,好,我不送回来就是!”父亲边说完叫我们跟他回去,我们走在后面很不情愿,又不敢出声!
后来还没到一个星期,父亲就把五斤送回去了,五斤一裤子的屎尿,一直哭涕不止。这次父亲对祖母说:“嗬!我不要他,他会拉屎拉尿在床上,害我晚上没得睡!”把人一扔下就走了。五斤回去前几天每晚父亲睡前叫他有尿要说,五斤因为怕父亲,晚上不敢吃太饱,也不敢太早睡,等到尿多了叫父亲抱他出去撒了一泡回来才敢睡,没过几天坚持不住,偏那晚又吃得多,晚上拉了一床的屎尿。父亲哪里受得了,骂了他一通,不过没打,因为五斤身上又脏又臭,打他的话会弄脏手!
又过了几天,一大早我也自己跑到祖母家了,我又倒挨了父亲一顿毒打。
前一天下午三四点钟,我拿一个塑料袋正在邻居江氏厨房旁的池塘边玩水,我正在好奇那小塑料袋明明在水里时被自己装得满满的,一提起来却总不见得满,正纳闷之际,头上挨了江氏的儿子大平一毛杆,原来是屋后豆花眼家的大女儿豆花在唆使他,一直在旁边说:“用毛杆敲他!用毛杆敲他!”我挨了敲,很是生气,就随手把手上袋子里装的水往豆花的裤脚上一泼,在我看来主谋最可恶!然后马上走开了,就剩下豆花在那里哭。豆花眼是住在我们家后面的一个悍妇罗氏,因双眼中有豆花状的不明物,背地里人们都叫她豆花眼!
当时正是收割晚稻的季节,天气有点凉,太阳只剩一丈高时江氏开始收她禾坪上的稻谷,豆花早已不哭了,正和大平在那些收完稻谷还没来的及卷的竹垫上像小狗一样爬来爬去互相追着。看到豆花这样子,我紧着的心一下子松了,我坚信天色暗下来的时候豆花的裤子肯定会干的。也许马上就要干了,因为豆花在谷垫上爬,湿裤脚容易沾灰,这样裤子会干得更快,我有这方面的经验,以前我玩水湿了裤子就经常用灰蒙在上面,然后不停地拍打,接着再蒙,裤子干起来快多了。
只要豆花的裤子干了,我想就不会有人向爹告状,我就不会挨打,但是我的希望很快被粉碎,没多久江氏看到豆花的裤脚沾了灰,一摸湿了,问清楚是我泼的水,就恐吓我:“你把人家豆花的裤子弄湿,她娘知道了会叫你爹打死你!”我的心情一下子跌落到谷底,我心想这次完蛋了,一下子不知该怎么办,只是傻站在禾坪旁的一棵大柳树下。
太阳快落山时豆花眼去小河边井里挑水,从禾坪上过,爱搬弄事非的江氏马上就去跟她说我弄湿了她女儿的裤子,我想本来她还没这么快知道,也许晚上干了没人说就不知道呢。这下我知道惨了,晚上肯定要被打死,我想找个地方藏起来,找来找去,躲在了江氏小叔子家的厨房后面,吓得半天没敢出来。厨房在路脚下,有两米多高,感觉很不容易找到,没想到在太阳落山的时候被挑着空萝筐去田里挑第二担谷子的父亲一下子看到了。他瞪着眼睛黑着脸恶狠狠地对我威吓道:“你把人家的裤脚泼湿了,我晚上不打死你有鬼!”这下我更是吓得要命,马上出来,去找另一个地方躲起来。
可是天气渐渐黑了下来,我感到害怕,不敢躲在离家太远的地方,最终选择躲在厨房对面墙角下的一个没有门的旧柜子里。我自以为那里很安全,父亲绝对不容易找到,没想到父亲回来时虽然天色已经像墨汁一样浓黑,但他几乎找都没有找,就一把将老鼠一样缩成一团的我揪出来,我吓得浑身颤抖,却又不敢哭,因为多数时候哭绝对是一种罪过,越是哭就越要挨打,这是大人们的道理。
一听到我们家有声响,住在高处的“豆花眼”的男人吴狗仔就大声喊道:“吴仁庆,你过来看你的崽把我豆花的裤子全都泼湿了!你看这么凉的天气人冻病了怎么办?这么小的人就这么坏,是你没有好好教育他,小孩关键是要教育好,要不以后说不定还会干出什么事来呢!你看我的小孩都还很小,你不把六斤教育好的话他肯定会天天欺负我家小孩!现在只是泼水,要是以后把他们推到池塘里去怎么办?要知道,我三个小孩都比你的小孩小,你不好好教育以后你负得起这个责吗?”狗仔是独子,他老爸怕他早死所以给他取了个贱名,没想到还真管用,让他活得很健壮。
父亲刚开始还很生气,因为他虽然软弱可欺,但也不能容忍别人、而且还是个小辈把暂时还没有影的罪责扣在他头上。争着争着狗仔就老强调父亲没有教育我,母亲死了,父亲终于明白狗仔开口闭口言必称教育,是在咒他死,因为我们这里有句话叫作“死无爹娘无教导”!于是父亲马上开始改变态度,他对比自己小近十岁、看着长大的狗仔没硬多久就软下了,把气往我身上撒。他左手提起我来,右手巴掌重重地往我的脸上招呼,边打边说“我这不是在教育吗!我这不是在教育吗!”打得我刚开始是眼前一片一片的电光,继而是久久不散的星星,然后是嘴里和鼻子里发热,流出了大量的鲜血来,这次比上回稻田里挨的打要厉害多了。被打时我还以为要打雷下雨,因为我眼前接连出现了好几道闪电,又像是火光。我还想去捂耳朵,因为怕打雷,后来没听到雷声,我以为父亲的巴掌能生火!
我挨了打,却不敢说出是狗仔的女儿豆花怂恿别人敲我的头,我怕说出来会招至更大的惩罚,因为平时挨的打多了,他们随便找个理由都行,平时祖母就是这样,越争辩说理由打得越厉害。所以那时候我被打怕了,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直到第二天祖母问起我才说了。结果那天晚上我疼了一夜,从那以后对吴狗仔一家再也不敢招惹了,而狗仔见父亲这么重手打了我,他相当满意地回到屋里去!
一大早祖母见我两边脸都是青肿的,鼻孔里还有乌黑的血迹。看我被打成这个样子,她也伤心得哭起来,还安慰我说:“这事不要怪你爹,他是因为你娘的死脾气才变得越来越坏,你以后要听爹的话,不可以恨他,你爹命苦,一个人要养你们两兄弟!”我哭着说好。
过了一个星期左右,祖母跟继爷又吵过几次架后,终于对我们说:“六斤五斤,你两兄弟要回家去吃饭,你看奶奶家没田没地,米要从街上买回来!奶奶这么老了,挣不到钱,叔叔又还在读书,靠你爷爷那点工资根本不够开支,你们在这里吃饭可你们的父亲不给米了,爷爷又老生气,并不是奶奶赶你们,我也是泥萨菩过河,自身难保!你们如果怕父亲打,晚上就早点过来住!还有你爹打你们,你们一定要拼命跑,他的手没轻没重,脾气又坏,真的敢把你们打死!”
我们对父亲十分惧怕了,听说祖母要让俄们回去,我们两双眼睛无助地看着祖母,但她也爱莫能助,只能鼓励我们,说要不我送你们回去!当天祖母送我们回北坳又对父亲开导了一番,从那时起,我们就开始两头奔走了!
每餐饭都要回去吃,这是令我们最难过的事,路远不说,有时候还会下雨,这样路上就不好走。就算不下雨,有时候回到家父亲还没回来,门是锁着的——父亲经常一天吃两顿饭,早上出门做事晚上才回来,就是中午回来也大多在两三点了,所以中午的时候我们会经常扑个空。有一天中午回去等了好久没见父亲回来,我们在屋后看到有几个酒瓶,我问五斤要不要喝啤酒,五斤说好。我拿了一个酒瓶撒了一泡尿进去,并叫五斤也找个酒瓶撒,他心领神会。然后我说这就是啤酒了,接着两人都把尿拿到嘴上喝起来,因为我们曾见家里客人来时喝啤酒,客人常劝祖母也喝一碗,听祖母总是说:“我才不喝这个啤酒,有一股尿臊味,这哪是酒,跟尿差不多,一点也不好喝!”当然那都是祖母的女婿后辈,她才这样说的。我听了这话以为尿便是啤酒了,喝了才知道难喝,一点也喝不下去,只能继续饿肚子。
回到祖母家我跟她说:“奶奶,啤酒真的一点都不喝,喝了反胃,以后我再也不喝了!”
祖母觉得奇怪,又没去走亲戚,哪来的酒喝,于是问我:“哪个给啤酒你喝啊?”
我把自己的创举说完,祖母不但没有怪罪我们,还鼓励说:“喝尿是对身体有好处的,能治内伤,效果相当好,如果放了糖就没那么难喝了!从前有个扒手被人在街上打得半死,爬到一茅坑里扒开粪缸上的稻秸破布,喝了几口里面的尿,马上就能爬起来自己走回家!你爹打起你们来手上没个轻重,你们身上肯定有伤,来日在你们的尿里放上糖再喝,喝了就没事了!”后来我们果然喝了,还是一点不好喝,喝了想呕吐,祖母就叫我们闭上嘴巴忍住,然后倒上井水给我们漱口。从那以后祖母每逢我们挨了父亲的重打,总要逼我们喝一碗童子尿!我永远也不会忘记那种怪味,若干年后,见书上说盐能增加糖的甜味,我喝糖水时试了一下,那种又甜又咸的味道立马让我觉得是在喝加了糖的尿,条件反射地让我吐了起来!
我们来回奔走一段时间后,渐渐学聪明了。在回家之前我们总要先到祖母屋外的禾坪那去,看厨房门是否开着,开着才回家,不开就不回去,在外面玩饿一餐算了。但这也不一定准,因为下雨天没事的时候,父亲在家也经常不吃午饭,整天在床上睡觉,厨房开一下只是进去喝口水!回到家运气好时对卧室叫几声,父亲会起来煮饭吃,如果卧室门叫不开,我们只能灰溜溜地走人。我们家的饭是每餐焖每餐吃,不像别人早上做捞饭一天够吃,于是我们看厨房屋顶是否有烟雾升起也是很重要。只要见到烟雾像轻云一样在屋顶徐徐升起,我们就知道这餐饭有着落了!我们会欢快地跑回家去,如果没有,房门也没开,只能盼着父亲在家睡觉,但晴天几乎都是白跑一趟。
暮鸦穿晚霞,瓦缝吐炊烟!这是小时候最美的风景了!
在外面我们通常是与伙伴们一起玩,到了吃中午饭时伙伴们陆续被他们的母亲叫回家去,最后只剩下我们。我们只有不时去看看自家的厨房门是否开了,盼望屋顶烟雾升起来了没有,结果经常让人失望。没饭吃我们两人都保持沉默,跟刚才和伙伴们一起玩时快乐的样子判若四人了。我们走出一起玩的游戏场所,那是一户从不拒绝小孩来玩的人家,他们也该吃饭了,却永远也不会有叫我们回家吃饭的声音响起。
我们便找个无人的屋檐下等伙伴们吃完饭回来后再一起玩,只要有人一起玩耍,其它的都容易忘记,我们又是快乐的了,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虽然肚子很饿,但可以忍着。有时候外面下雨了,我们没有雨伞,要是肚子不是非常饿,我们就是明知道父亲煮了饭也不回去吃。我们的胃慢慢得到煅炼,在有机会吃的时候尽量吃,必需像骆驼一样学会贮存食物,因为我们知道吃了上顿很可能没有下顿。当然经常祖母那早不能明察秋毫的眼睛也能看出我们有没有吃饭,常常背地里给我们填饱肚子。
我们家的灶和祖母家的一样,也是没有烟囱,以至于整个厨房被烟薰得黑乎乎的。屋梁上还倒挂着一串串的筷子般粗细的黑尘,垂下来长的有一尺来长,在浓烟携带的热气中蹁蹁起舞,经常没有任何征兆地掉下一两串来。我们家的房子又建得低矮,而且还在山脚下,光线本来不好,再加上房子常年的烟薰火燎,大白天里面都很黑暗,所以我们缺少光明。秋天时拳山终于开始通电,父亲买来电线,灯泡,电线杆几家平摊下来的钱也交了,只要接通就能拥有一片光明,但是父亲没有接电,而是把买回的东西放起来,不知他是怎么想的,依然还是点以前那盏昏暗的老不挑起灯芯的煤油灯,只有黄豆大的火苗。也许这一次他拒绝了光明,才注定会被光明所抛弃!
一次接连下了十多天的秋雨,祖母家接漏的器具整天叮叮咚咚响,在山坡后马路边搭的两间土砖屋也因为墙体渗水而塌了一边,还好一直在里面住的继爷没事,这是全家的万幸。继爷在那住是因为祖母家养的猪关在隔壁,怕被人偷走。猪虽然只养了一头,但用祖母的话来说却是聚宝盆。土屋塌了,那头猪也养了差不多两年,有两三百斤的样子,祖母干脆把它卖掉,然后有重建房子的打算。这时候,小姑也出嫁有一个多月,这样,祖母在三个姑丈和父亲的帮助下,请了一些泥水匠,房子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终于建成,两层高,一共只有两间,外面用青砖砌的空心墙,内墙全部用土砖,很多是用拆原先老房子剩下的。紧挨正屋也用土砖盖了间厨房,猪栏迁到了十几米外的地方。建房子时我也去帮忙搬土砖,几乎都搬不动,但我好强,想勤快,祖母见了还夸我能干,可到晚上看到我身上脏了却又敲我脑袋!
冬天,祖母一家人终于搬了新家!
由于新建了房子,祖母家里越发的贫穷,开始向乞丐买米吃,因为要比市场上便宜。但这是百家米,有早稻米,有晚稻米,做起饭来有的烂了,有的却还没熟,沙子也比较多。这也是没办法,没钱人家只能吃最差的,我甚至经常听到祖母想去外面乞讨,可是身体不好,担心走不了多远的路。
年底,五斤因为祖母几天去拜佛没回来,晚上和往常一样尿床,甚至有一晚在床上大便后,还把秽物涂抹在墙上,干了后就变得黑黑一大片的。祖母回来看到了,用斧头削干净,幸亏墙面只是抹了一层沙浆,因为缺钱石灰都没舍得刷。墙壁削过后看起来跟原先比并没有很大的不同,但这次可以看出五斤是故意这样做的,所以又被祖母暴打了一顿。五斤记仇,之后趁祖母赶集的时候把她孵出没多久的一窝小鸡十多只一一掐死,又被打得更惨,可他心里的仇恨就更深,第二年春天又因为挨了一次打而把祖母门前种的丝瓜和苦瓜藤全部掐断。还有一次我带他去挖野菜,在山坡下他坐在地上不想去,我只是劝了几句叫他一起去,并没有对他怎样,他就用篮子里的菜刀朝我小腿螺丝骨上狠狠地砍了一刀,幸亏是一把生了锈的旧刀,但我还是流了好多血,刚开始流出的血都是黑的。从发生的这几次事情,可以看出五斤已变成一个很坏的小孩,有极强的报复心理,但祖母心肠太好,只道他是年幼不懂事,长大后就不会了,所以每次他犯多严重的错都是打一顿,最终还是把他留下,不料日后竟成一大祸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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