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洞

王今三在挖土拦水，雨下得大快要进家了。他一边诅咒着天气，一边手忙脚乱地挖着。水越来越大，坑也越来越深。

咔嚓一声挖出一个塑料玩具，上面沾满了土是个小人。眼睛闪闪发光瞪着他。他猛然想起，那是小时妈妈给他买的第一个玩具，后来怎也找不到了，原来它藏在这里。他孩子般地笑了，擦巴擦巴放在口袋里。又朝下挖，土里有怦怦跳动的声音，他吓坏了。扔了工具用手去刨。扒呀扒，一颗心从土里跳出来。

他跌坐在地，想起来了。那是村西头王新贵的心，新贵死时胸口敞着没有了心。新贵媳妇哭天抢地让亲戚朋友去找。哪儿都找遍了，没想它在这里。王今三有些胡疑，好奇心驱使他又挖了下去。

洞口越来越深，变幻着形状。大家忘了各家门口的水，有的围来有的也在家门口挖挖戳戳。

洞口变幻着形状，王今三觉得像那年爱胡寡妇的形状，撕裂着边缘不规则，滴溜着缕缕的血管皮肉纤维，又像雨后飘过的一小片云，刚好补上。又像邻居麻爷锯下的棱形小方块，怎么扯依是棱形。他想起办公室里李总的脸，每天变着几何图形。母亲死时灰青的脸，僵硬地刻在他的脑版上。夜里忽闪着砸在他脸上，瞪着死鱼的眼。开始他害怕得发抖，大喊一声后脸悬着在眼前飘浮。或是怕吓坏他，玩空中飞人。他去捉自己也飞了起来，玩得不亦乐乎。

洞口又变成了方形，咔嚓铣碰到金属的响声，冒着火星。是一个锈迹斑斑的盒子，还有几个骨头。上面锁已脱落。费着吃奶的劲打开，金光闪闪他不敢看。好久半眯着眼，妈呀是金子。是爹的那盒金子。当时兄弟四个没少打，没少吵，老实巴交的他爹记得埋在院里树下的，众人挖时却没了。第二天他就没了爹，伯伯们说出远门了。母亲只是搂着他哭，从此哭瞎了眼。

王今三顾不得那几个尸骨，每夜搂着那铁盒子睡，凉凉的，晃当当的。

不知何时水退去，满村的人都在挖，黑洞一个又一个，一个连着一个却总也挖通不了。大家各自挖各自的，生怕有了宝贝别人抢了去。

王今三，又挖出几串谷穗，一堆石头，几声叫声，一串锁呐声。几只羊，几头猪，几只鸭，几只鸡。几本烂掉的书，上面沾着几段零星的字。几个连说带笑抛着媚眼光溜溜的女人，晃瞎了他的眼。洞口越来越大，房子摇摇欲坠。

王今三慌了，怎也填不满。全村的土飞扬，都填不满。挖出的未挖出的东西满天飞，人脸，鸡鸭狗羊，美女金子锁呐。

王今三坐在堤坝上，看着那洞口。内心空洞飘在半空，心里堵得慌似要炸开。

如熟透的果实，露出鲜红的瓤和种子。母亲在喊他，吧啦他从里面蹦出。那感觉真好。

妈，我饿了。妈，我去上学了。妈，我去上班了。妈，后来就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