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愿与你,携手白头》
一.
许晓霞走出办公室已是晚上十二点,丝丝凉意浸湿了她的风衣。校园地处郊区,附近的村庄早已熟睡。她不觉地放轻脚步,打开手机手电筒,边走边关上走廊的灯。
她还在回想同事在朋友圈中转发的视频。下午高三月考表彰大会上,她爱人那挺拔的身姿,那发自肺腑但不失铿锵的话语出现在她脑海。残阳如血,他的头发似成燃烧的焰火。台下学生掌声阵阵,她知道,他是很受学生欢迎的。恍惚中踢到学生放在走廊里的一码书,她的思绪被打断。明天又是一轮模拟考试,学生把书搬到走廊以便布置考场。她蹲下擦了下书上的灰尘,借着手电筒微弱的光,她看见了散落在地的两三张草稿纸,密密麻麻的算着数学概率题。走出教学楼,冷风灌进衣领,她把脖子缩了缩。学生宿舍已全部熄灯,可她却疑心班上的几个孩子会躲在厕所里学习。一只黑猫蹿了过去,花丛晃了一晃。那个困扰了她一天的问题又回到了她的脑海,该怎么让学生彻底明白“意识流”,该怎么让学生弄明白“蒙太奇”。语文学科在高三阶段似乎不再受到学生重视,连语文成绩最好的也对语文没了激情。这怪不得学生,她当学生的时候也是这样。
她的手被一只温暖的大手握住,抬头,是刀俊达。他从另外一个校区过来,穿得一身黑衣黑裤,与夜色融为一体。额前碎发被微微吹起,在镜面的反射下,她看不清他的眼睛。从包里取出热水袋塞给她的同时,他轻轻的拥了她一下。不逢学校月假,他本不该出现,但她似乎不感到意外。“你车钥匙给我吧,我来开。我的车停在家里,刚刚是扫小黄车过来的。”
与外面相比,车里暖和和的。他把包放在副驾驶座前,一叠答题卡的一角儿漏了出来。眼睛有点儿干涩,看不真切,于是她使劲把眼睛闭上又睁开。伸手取出答题卡,随手翻翻,是历史大题,每一张都答得满满当当。“愿意多写是好事。”他倒着车,听到这话,微微皱了皱眉,“多而不精不行啊,要依据材料,有逻辑的分点作答。我在课上已经强调许多次了。”他越说声音越小。她歪头想看他,可他正扭头看后视镜。她无法安慰他多给学生一点时间,因为这个说辞连她自己都无法说服。她和他一样因学生的分数而心急。她常听到他和学生调侃,“你们能达到我的水平,我就心满意足了”,可是他愿作泥壤,培植学生长成参天大树的心如火炉一般,瞒不住她。
“回到家都快要一点了,你还要批试卷吗?”“嗯,熬会儿夜吧,而且我也已经改了一部分。周末加课,早上前两节不是我的(课),我的假请到明早九点半。明早可以多睡会儿。”她意识到她忘了周末。察觉到了她的出神,他以为是她在气他陪伴的时间太少,刚想伸出手去牵她,但又怕开车分神便把手缩了回去。
进了家门,他急急忙忙地洗了手换了鞋便凑到她耳边轻语:“你把刀帆抱出来给我看一眼吧,你妈在,我不方便进去。”她轻轻推开门,许母还是醒了。“俊达回来了,我把孩子抱出去给他看一下。”许母把孩子的被褥拉紧了一点儿,“别冷着孩子。”
他在门外搓搓手,往手上哈哈热气。在粉色的褥子里,孩子两颊像带着绒毛的桃子。他把孩子接过来,刀帆温软的一小坨暖在他的胸口。他轻轻点了点软软的脸,一杯温暖的水漫过心田。
她在收拾明早要给他带走的东西,大衣,厚袜,围巾。还有几包压缩饼干。她在想,他上次回家,她洗他的衣服时,发现衣服上靠近胃部那块被揉得起了球。“在坚持坚持,等假期要让他去医院好好检查检查胃。”
刀俊达抱着孩子,静静地看着襁褓中的香软。她摸摸他的头发继而接过孩子。他似乎有点儿出神地看着她。“快去改试卷,早点睡。”他搓搓手,顿了顿,起身拿起那叠试卷答题卡。她把一杯温水放在他桌上,给他披了件衣服。晚上匆匆赶来,他有心事。她俯身搂住他,细软的头发落在他脖子旁。他的背贴着她胸口。他拉住她的手,但没有开口,终是不愿把苦啊累啊的负面情绪传播给她。“那我先休息,明早还有课。”他应了一声,默默把灯光调暗了点儿。
水已凉透了,他的脚也一点点变冰。笔终是停了下来,他起身,看了看那杯水,迟疑了一下还是把它倒了。走到床边,他发现她的头发油了,凉凉地贴着脸庞。他脱衣上床,帮她拢了拢被子,想搂住她又怕影响她休息,便侧身用一只手环住她。
天已是蒙蒙亮,他比闹钟先醒。她已不在,留下收拾好的两袋东西。静,一切都是静的,他又想到了孩子,长长的睫毛染上了她的影子,而那小巧挺拔的鼻子是他的(鼻子的)缩小版。不去看小孩了,时间太过紧促。洗漱后,他收好批改完的答题卡,带着两袋东西,匆匆走了。
二
车子不疾不徐,可他的心没那么平静。想开慢一点儿吧可偏偏时间不等人。许多年之前,他开车是习惯听音乐的。可在许晓霞坐上副驾驶后,他习惯于安静地操控方向盘。一方面,怕听歌分心,一方面,觉得静静地和她待着,有一种说不出的踏实。
她不爱说话,从恋爱开始便是如此。他每次说什么,她总默默地听,不时看看他。于她相识于大学校园,热恋,结婚,他总感谢命运没让他们走散。上大学时,他曾张扬恣肆,她的内向沉默一度让他忽略她的存在。不同专业,但有幸在社团活动中分到了同一个小组。频繁地接触让他注意到了那个喜欢穿蓝色衣服的女生。眼睛有灵气,但碍于银框眼镜的阻挡,他总要多看两眼才看得真切。一条辫子搭在胸前,用湖蓝色丝带绑着。两人都来自云南,说起家乡话更加亲切。一来二去,渐渐熟络。
他开始试着上公共课时坐得离她近一点儿。她举起手机拍PPT时,他也跟着拍。小组活动时,他想快速地发表意见,以显得自己思维敏捷,可偏偏多次嘴瓢,弄巧成拙。她却不笑话他,只是默默看着他,不时推推眼镜或是点点头。
他仍记得有一次小组活动课前,他专门认认真真洗了个澡,把自己仔仔细细搓了一遍,穿上周末新买的冲锋衣,牛仔裤,对着宿舍的镜子细细理头发。提前到了活动场地,他想搜寻她的身影,但有怕太过明显。他想通过鞋子来认出她,他猜测她应该穿了一双小靴子。在研究完地上的每一双鞋子之后,已是各小组集合时间。他略显失望。一问同组的一位女生,“她生病请假了。”“感冒?发烧?怎么了嘛?”那女生看看他。他扭过头,嘟囔着,“我是组长。”那女生突然笑了。他脸上发红,低下了头。这时,他还不知道那女生和许晓霞同宿舍,平时没少研究他和晓霞的“当局者迷”。
他仍记得有一次小组活动的时候,她总是低头,对他的眼神也有些躲闪。他不知缘故,暗暗揣度,会不会是身体不舒服,还是觉得他太聒噪。他悄悄低头看看自己的穿着,又悄悄瞄瞄她。那次小组活动他和她都不怎么说话,相反是其他的组员显得很兴奋。“……那就这样决定了吧,可以吗?”同组的一个男生问。其他组员都点头示意,只有他和她沉默不语,“俊达,晓霞,你俩怎么看?”那个男生接着问。她的脸却红了。“啊啊,对对。”他匆忙应付,推了推眼睛。但其实那天她心不在焉的原因,只是上次小组活动的照片中,她被拍得不好看。她一想到他看见照片上的她丑丑的,就不敢再看他的眼睛了。
她对于他其实早已经动了心。
在第一次小组活动取组名的时候,她就已经注意到他了。她不擅长取名,平时取小狗的名,取微信名等等她都要犹豫很久才有结果。但他却十分迅速地想好了三个组名供大家挑选,这确实在她心里加了分。她渐渐察觉到自己的不对劲。平时她不愿意跟别人主动说话,哪怕路上面对面遇见,她也是慌乱中打个招呼。但对于他,她却敢并愿意亲近他,甚至想挨着他坐,想和他说话。她觉得他的名字很好听,“俊达”“俊达”“俊”“达”,她会在心里默念他的名字。她羞与表现出对他的好奇,但眼神却出卖了她。课下,她不时的点开他的微信,想看看他的朋友圈。曾有一段时间,她把微信设置成“不让他看”和“不看他”。“不让他看”,是怕自己的相思打扰到他,“不看他”,是怕如果哪一天他和其他女生搞对象了自己接受不了。
三.
车子驶进校园。在冬季,他能看见空中的太阳,但却感受不到太阳的温暖。走进教学楼,过了过道,他看见几个学生迎面走来。“刀老师,我们正要去找你呢。”他把学生带进办公室,刚坐下,就被学生围住了。
高三多的是考试。巡考场,分析试卷,批试卷,记录学生易错点,面批,开总结班会,找学生谈话……走出教学楼已是深夜。
四.
冬去春来,天气变暖和了。夜短昼长,但时间却似乎变少了。
到了高三百日誓师的日子,他理了个寸头,穿了件薄毛衣。年年的会场布置似乎都差不多,而他,年年都要作为优秀教师,为同学们加油鼓劲。台下红底彩绘的班旗挥成海上的波浪,他的眼睛似乎模糊了。他记得她曾说过,如果在古代,他一定是带兵出征的大将军。
那抹红色,明艳,亮丽,红衣,红旗,红勾勾,红色封面的录取通知书,还有每天傍晚趴在窗口不忍离去的血色残阳……
五.
高考在6月9日的下午结束,没有想象中的疯狂,学生只是收拾着书本,搬着箱子准备回家。“把垃圾带走啊,打扫一下卫生。”他嘱咐着,顺手拿起一把扫把。
教室空了,连饮水机和风扇都被几个“顾家”的学生搬回了家。张贴着的横幅被他的课代表带走了,说要做个纪念。手上有些墨水印,是刚刚给学生在衣服上签名时印上去的。教室后面的黑板报留了下来,红红绿绿的一片。他走到讲台旁,黑板上写满了名字。“刘青云”和“袁青霞”中间画着爱心。确实被他猜准了。语文课代表和数学课代表“两丈青”男女生不正常交往。他曾开班会,劝学生“先谋生,后谋爱”,警告学生“早熟必早衰”,但他也知道,青春期的悸动拦不住。学生“朝闻爱,夕死可矣”,“春风吹又生”的所谓爱情常常让他头疼。
思绪飘回到与许晓霞牵手成功的那天……
那年,天气喜怒无常,阴晴不定,暴雨格外多。或许教学楼墙上都已经长出青苔。小组活动结束后,他收拾着东西,听见许晓霞说了一声伞坏了。这不奇怪,他也在半个学期之内用坏了两把伞。走过去,拿起一看,有一根伞轴已被折断。“修不好的,我的伞大,我们一起走吧。”她看了他一眼,他找了个借口,“别的女生都走光了。”
百年名校,路灯已经瞎了好几盏。坑坑洼洼的路上,小水坑映着点点灯光。她的耳环钉钉作响。“我宿舍里有把没用过的(伞),你明天什么时候方便,我把伞拿给你。”她轻轻笑了,“把伞轴弄断,得花不少力气吧?”一缕发丝扫过手臂,他低头,正好迎上她的目光。“我最近在写小说,男主叫刀俊达,可以吗?”一不小心踩在了一个大水坑上,他的鞋湿了大半儿。“许晓霞,我喜欢你,想靠近你。我承认伞是我弄坏的。”低着头说完,似乎有点上气不接下气。他抬头看向她的眼睛。“嗯。我知道。”她微微笑着。“我们试试?”她没有回答,搂住了他的手臂。不远处草丛里,两个军事已经露着大牙,笑得天昏地暗。
六.
锁了教室门,匆匆下楼。路上遇到一些学生以及家长,感谢的话语涌了过来。他不善于应付这种场面,只是说着“哪里哪里,是学生自己聪明罢了”。他匆匆挤出人群。“你们刀老师这么急急忙忙的,没见他这么慌过!”“急着去见师娘呢!”
是的,他一脚油门踩到了底。
这种时刻像上学时星期五的最后一节课,像出差数月后坐在回家的高铁上,像婚礼上看着她走向他,像引导刀帆叫出第一声“爸”。
载欣载奔,家门已开,他冲了进去。许晓霞洗完澡正擦着头发,他一把抱住了她。许晓霞的父亲从厨房笑着出来,“俊达回来了!”他应了一声。许晓霞推开他,“先吃饭吧,就等你了。刀帆我喂过了,刚哄睡。你吃完饭再去看他。”“好。”他轻声说。
许晓霞穿着蓝色连衣裙,夹着蓝色发夹,一缕头发抚过他的手。“俊达啊,你自己夹菜啊,怎么有点害羞呢!”“嗯,妈。”许晓霞给他夹了一块鱼肉,轻轻说,“我尝过了,不辣。”
年年高考必下雨,这或许已是定律。打了把伞,他和她沿着屋后的小路慢慢地走。“学生走了舍不得?还是怕考不好?别多想,成绩出来哪一次不是比你想象的好。”“没有。”他回应的模模糊糊。“你怎么魂不守舍的?”她看看他。他摩挲着她的手背,“我在想多久没见你了。上次见你还是5月初,那天你还穿了件薄毛衣。之前咱俩说好的‘生当同衾,死亦同穴’,‘死同眠’是毫无悬念的,但这个‘生同枕’却是做不到了。”她静静地听着,搂住了他的手臂。
高考出分,报志愿,查录取结果,收录取通知书,办升学宴,一批一批的高三毕业生进入大学报道……盛夏,一面是毕业生捷报频传,一面是新高三“苦大仇深”。
七.
“别人怀宝剑,我有笔如刀”。从云南的一个小县城考入名校,后回故乡教书,如今家庭美满,事业有成。他知道高考的重要,同时清楚学生才是学习的主体。即使他有通天的本领,也无法把两个班的每个学生都顾及全面。
在课堂上,他曾坦诚地把自己的不足讲出来。上学的时候英语不好,听不懂,读不准,害怕老师叫到自己等等。在班会课上,他也会给学生讲“横渠四句”是他毕生的追求。
学校一个月才放一次假,开一到二小时的车才回到家。刀俊达把去许晓霞家称为“回家”。父母前几年过世,在悲痛之际,他已经把妻子的父母当成自己父母,把妻子的家当成了自己的家。每次学校给老师发菜籽油啊洗衣液啊作为奖品,他都会把东西带回去“上交”给岳母。
一开始许母是不同意他娶晓霞的。许父年轻时在外省工作,与许母聚少离多。思念绵绵,许母不愿女儿像自己一样。许母拒绝刀俊达的理由很简单,但也充分:两人工作都太忙,相隔距离也不近。他自是理解的,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可他的心就像被一把钝刀磨来磨去,但无论如何,他坚决不会放手。
与许母谈完,走出许家之后,他已经决定重新找一份离许晓霞近一点儿的工作。她追了出来,看见他的眼睛泛红。她去拉他的手,却发现他的手握成了拳头。“我妈把你叫进书房和你说了什么?她还是不同意,是不是?”他看着她的眼睛,吸了下鼻子,继而帮她把一缕碎发别在耳后。“别太伤心,你昨天还在发烧,你要爱惜身体。我们会有办法的,是不是?”“我找份离你近点儿的工作,你妈说的是对的。”他抓住她的手腕,“给我一点儿时间,等我,好吗?”她拽住他的衣角,她知道他不会说谎话骗她,她只是怕他以后会后悔。他轻轻地拥抱她,仿佛是抱住一朵云。她搂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轻语:“我们明天再慢慢商量。”
她坚持不让刀俊达换工作。友善的同事,通情的领导,优越的薪水,良好的校园环境,每一点都是他留下的理由。在他印象中,她一直随和,而这次,她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许母不是不讲理的人,她女儿的犟劲她也知道,她终是松了口。
刀俊达不算太帅,但绝对不丑。单眼皮,高鼻梁,脸庞较窄,头发黑且多,但因为工作忙,他嫌打理头发费时间,便常常剪成寸头。他比晓霞高半个头,个子不算高,但也绝不矮。工作体面,话不多,有头脑,这些优点累加起来,许母被说服实属正常。渐渐地,丈母娘看女婿,是越看越喜欢。
许母常常记起那个寒冷的夜晚。
刀俊达的父母因车祸去世。心里难过加上接连几天忙着操办后事,他的身体已经承受不住。当地称逝者的儿子为“孝子”,儿媳妇为“孝眷”。按照当地习俗,从逝者去世到出殡的那几天里,孝子孝眷只能把席子铺在棺材旁,睡在席子上。孝子得穿草鞋,在晚上作法事超度逝者的时候孝子还得跪着,一番折腾下来,刀俊达的感冒不但没好还加重了。
逝者下葬结束,亲朋好友走完已是夜晚十点。他静静地躺在沙发上,头枕着她的膝,闭上眼睛,泪流了出来。她抚摸着他的头发。周围黑漆漆一片,压得她心口发紧,喘不过气来。刀俊达和许晓霞的婚房被腾出来给赶回来的亲属暂住,床单被罩还没洗没换。可许晓霞实在是没有精力去换(床单被罩)了。她静静地淌眼泪,“他这样下去哪行啊?身体哪受的住这样折腾呢?”她俯身搂住他,“今晚回我家睡吧,暖暖和和地睡一觉就不难受了。”他睁眼,攥住她的手。他眼睛红得可怕,湿漉漉的,似乎看着她,又似乎什么都没在看。他撑起身,头垂了下去,接着是一阵猛烈地咳嗽。许晓霞拍着他的背,帮他把衣服披上。“嗯,听你的吧。”“你先喝点热水,我给我爸打个电话,让他别锁门。”
头昏昏沉沉,她的声音模模糊糊,听不真切。他闭眼,吸了下鼻子。“我爸早猜到我的想法了,他来接我们,车应该快到了。”他揽过晓霞的腰,泪水汹涌而出。
上了车,他看着许父,“爸”字却卡在了喉咙。“晓霞啊,你把这热水袋给俊达暖暖手,他感冒,怕冷。”许父顿了一顿,“俊达啊,一会儿回去喝点姜汤,驱驱寒去就不难受了啊。”他应了一声“嗯”,眼睛却是一阵刺痛。
按照习俗,刀俊达在父母去世后第一次去许晓霞家,应该要去厨房拜“灶君”,去“祖宗桌”前拜拜许家逝者的“牌位”。可许母只是把一碗姜汤递到了他手上,拍拍他的肩,转头对晓霞嘱咐道:“这几天忙累了,你们快去休息啊。”
八.
年年岁岁,岁岁年年,好似一场梦。教科书改了一版又一版,知识点被换着法子地讲了一遍又一遍。冬季一模,春季二模,夏季冲刺,秋季收获,一年一年慢慢地过。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有的学生变成了他俩的同事,有的学生变成他俩的大学校友。各届毕业照已贴满了一墙。过年时,总会有学生来家里看望,指着毕业照,谈起了记忆中的时光。
许晓霞的眼袋已经显了出来,手上的皮肤也变得松松的,关节处已有了色素沉淀。刀帆已上大学,长得比他父亲还高一个头,白净颀秀。说也奇怪,他两人都是文科出身,刀帆却是对文科没太多兴趣。刀俊达常常调侃“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假期相聚的时候,吃完晚饭,她喜欢挽着他胳膊沿着屋后的路慢慢走。影子被拖得老长老长。他摩挲着婚戒,似乎在想着什么。“刀帆这次寒假应该会回来吧?上次国庆就没回来。”她看看他,看见他眼角的细纹比上次回家时更深了一些。“问过他了,回来的。说是要给我们带个惊喜。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是什么。”他轻轻笑了,“惊喜”这个说法,他之前用过。“你猜到是什么啦?”“嗯。”“那你先别说,让我期待期待。”夕阳染红了天边,染红了她的白衬衫。
过年前夕,刀帆带回来一个女孩,纤瘦,一双大眼睛总望着刀帆笑。许晓霞望望刀俊达,他仍是沉静的模样,微微地笑着。他猜得没错。灯光映在了汤里,晃着许晓霞的眼睛。大学毕业那年,她和刀俊达回家的时候,她婆婆公公也是默默地笑着。不同的是,她那时更羞涩。
回首半生,你懂我不言,我愿闻其详,正如求婚时刀俊达说的那句“生当同衾,死亦同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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