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驻足在十字路口,望着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在眼前缓缓飘过。华灯初上霓虹灯下,李文慧在穿梭于匆匆时光的人群中仿佛看到了久违的他……
李文慧把三轮车停在老槐树的荫蔽下时,夕阳正把柏油马路染成蜂蜜色。她熟练地支起遮阳棚,铁制支架发出清脆的咔嗒声,惊飞了电线杆上打盹的麻雀。
市府路和三经街的十字路口永远像被按了快进键。西装革履的白领提着公文包疾走,外卖骑手的电动车在车流中穿梭如游鱼,穿着校服的少男少女咬着珍珠奶茶嬉笑而过。李文慧将腌制好的鸡排铺上铁板,滋啦作响的油花里升腾起带着焦香的雾气。
“李姐,照旧多放点辣酱”。穿格子衫的程序员小张把共享单车往树上一靠,鼻尖还沾着没擦干净的牙膏沫。李文慧笑着往面饼里多磕了个鸡蛋,这是她最熟悉的清晨光景——附近科技园区的年轻人总在通宵加班后,来她这里寻找胃袋的慰藉。
小吃车上贴着的“手抓饼”红字已经褪成暗粉色,倒是旁边歪歪扭扭的“赠环卫工人免费热水”贴纸依然鲜亮。李文慧把做好的饼递给小张时,瞥见路口新开的奶茶店正在布置开业花篮。粉蓝相间的霓虹招牌上,“网红手打柠檬茶”几个字刺得她眼眶发酸,十二年前她刚来时,这里还只有老孙头的修车铺和王大妈的裁缝摊。
铁板上突然传来焦糊味,李文慧慌忙翻动面饼。油星溅在手背上,她条件反射般缩了缩脖子,这个动作让锁骨处的烫伤疤痕微微发痒。那是三年前的冬夜,城管突击检查时她急着收摊打翻了油锅。当时整条街的摊贩都来帮忙,开水果摊的老赵硬是背着她跑到两条街外的诊所。
“老板娘,要两份烤冷面”。清脆的女声打断回忆。两个举着自拍杆的姑娘正在直播,美颜镜头里夸张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家人们看这个酱料多浓郁!听说这家摊主做了十几年...”李文慧低头往面皮上撒洋葱碎,余光瞥见她们镶着水钻的指甲在夕阳下折射出细碎的光。
暮色渐浓时,晚高峰的车流开始在地面投下流动的光河。李文慧摸出围裙兜里的薄荷糖含在嘴里,这是戒烟的第五年。她望着路口新换的智能红绿灯出神,忽然听见铁板前传来迟疑的男声:“麻烦多放点香菜,不要葱”。
这个声音像把生锈的钥匙,咔嗒一声打开了记忆的闸门。十二年前的雨夜,出租屋漏水的天花板下,少年也是这样局促地说:“文慧,等我驻唱攒够钱就给你开间铺子”。她抬头时,正撞进那双被岁月磨去锐气的眼睛——眼尾的细纹里还藏着当年在地下通道唱歌时的星光。
吉他琴箱摔在地上的闷响,劣质染发剂褪成的枯黄色,地下通道里潮湿的霉味,回忆如潮水漫过脚踝。李文慧握铲子的手微微发抖,铁板上的烤冷面卷边泛出焦黄。她慌乱地抓起醋瓶,却发现瓶身上的便利贴还留着那个褪色的笑脸涂鸦。
“您的外卖订单”。穿黄衣服的骑手突然挤到摊前,保温箱上的反光条晃得人睁不开眼。等李文慧再抬头时,那个身影已经消失在斑马线尽头的人群中。她摸出手机想拨通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却发现最新消息是街道办发的《流动摊贩规范管理通知》。
霓虹灯次第亮起时,李文慧在收摊的间隙数了数今天的收入。硬币在铁皮盒里叮当作响,她忽然想起上个月老赵说要回老家带孙子时的表情。远处购物中心的LED屏正在播放城市宣传片,穿着汉服的虚拟偶像在画面里巧笑嫣然,背景里经过特效处理的古巷整洁得不像人间。
收拾到最后一刻,李文慧习惯性地把剩下的两个面饼包好,放在老槐树下的石墩上。穿褪色工装的老周总是这个时间来收纸箱,他的推车轮子缺了个轴承,碾过路面时会发出吱呀吱呀的叹息。夜色渐深时,李文慧推着车走向地下通道,生锈的车轮在台阶上颠簸出熟悉的节奏。通道深处传来断断续续的吉他声,她放慢脚步,看见墙角的阴影里蜷着个戴渔夫帽的流浪歌手。
月光从通风口斜斜地照进来,照亮歌手怀里褪色的向日葵贴纸——那是当年她贴在琴箱上的。李文慧的手突然被三轮车把上的铁锈刺破,血腥味混着通道里潮湿的霉味,和十二年前那个雨天的气息如出一辙。
李文慧的手指颤抖着抚过那张泛黄的纸页。十二年前的笔迹依然清晰可见,歪歪扭扭地记录着每个摊位的经营秘诀:王大妈的裁缝摊周一最忙,老孙头的修车铺周末生意最好,夜市入口第三家的煎饼果子酱料配方。
“这上面的摊位,现在只剩你还在了”。流浪歌手摘下渔夫帽,露出斑白的鬓角。他的手指轻轻划过纸页背面简陋的爱心涂鸦,那是他们当年用圆珠笔画的未来蓝图——一间小小的店面,门口挂着“文慧小吃”的招牌。
李文慧的视线突然模糊。她记得那个雨夜,他们蜷缩在出租屋的床上,用体温互相取暖。他弹着破吉他,哼着自编的小调:“等攒够钱就给你开间铺子,不用再推着车风吹日晒...”那时的梦想如此简单,却又遥不可及。
“这些年……”李文慧的声音有些哽咽,“你去哪了”?
流浪歌手苦笑着指了指琴盒里的诊断报告。肝癌晚期,四个字像一把尖刀,刺破了十二年的时光。他说起这些年辗转各地的经历,说起在酒吧驻唱时遇到的形形色色的人,说起每次路过这座城市都会来这个路口远远看她一眼。
“我一直在等你”。李文慧终于哭出声来,“你说要给我开铺子的那天”。
夜色渐深,地下通道里的风带着凉意。李文慧脱下围裙披在流浪歌手肩上,熟悉的茉莉香让他浑身一震——那是他们当年共用廉价洗发水的味道,如今却成了最奢侈的回忆。
远处传来城管巡逻车的警笛声,李文慧慌忙收拾摊位。流浪歌手却拉住她的手,从琴盒夹层里掏出一个破旧的信封。里面是一张存折,余额刚好够租下路口那间即将转租的店面。
“这些年,我一直在攒钱”。他的声音很轻,“虽然晚了十二年,但我终于可以兑现承诺了”。
李文慧望着存折上密密麻麻的存款记录,每一笔都是他在各地驻唱的收入。最后一笔存款日期是上周,金额刚好是奶茶店一个月的租金。
“可是……”李文慧看向他消瘦的脸颊,“你的病……”
“让我最后为你做件事吧”。流浪歌手轻轻拨动琴弦,“就像十二年前说的,给你开间铺子,不用再推着车风吹日晒了”。
月光透过通风口洒在他们身上,将两个依偎的身影拉得很长。远处,新开的奶茶店霓虹闪烁,智能点餐机发出机械的欢迎声。而在这个被遗忘的角落,时光仿佛倒流回十二年前,那个充满希望的雨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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