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残阳如血，孤烟直上，灰头土脸的小艾正吃力地拖着一桶水往小木屋挪去。
远处传来马的嘶鸣声，小艾头也不抬，专心地挪动自己的水桶。
开玩笑，从小木屋到这眼泉水，足有二里地，每天光打水她的手都要累废了。
“这桶水省着够用两天了，洗澡是不可能了，只擦擦脸吧。”小艾心里默默地想。
马叫怎么了，跟我有什么关系?
哎，马……马可以驼水！
小艾猛得抬起头来，看向马鸣的方向。
这时候，正好马来到她身边，好死不死的一个人倒栽葱掉了下来。
“噗”一记沉闷的响声，周围升起一阵尘土，小艾觉得自己水桶的水都要撒了。
她死死拽住水桶，一滴水都不能漏出来。
好容易，水桶里的水安静下来，她抬眼看向那个倒地的庞然大物，一动不动。
小艾把水桶挪到离马一尺之远，她怕马把水给喝了。然后才回过身来，蹲下仔细看看那个人。
脸朝下，看不清模样。
小艾吃力地把他翻过来，胡子邋遢，披头散发，脸上混着血污，看不清真面目。
右臂有一道深可见骨的剑痕，虽不流血了，但皮肉翻出，有点可怖。
小艾心里有点害怕，咬咬牙，从怀里翻出一条有点泛黄的绣着艾草的手绢，这个是逝去的娘亲留给她为数不多的几样东西之一。
用手绢把那个可怖的伤口扎起来，小艾心里安稳许多。
回头看看水桶，又看看这个人，马儿安静地在他身边打着喷嚏。小艾再一次把水桶挪到他身边，一手把他嘴唇挤开，另一手拢成碗状。
清凉的水流进干涸的嗓子里，萧烟开始有点命回旋的感觉。
他以为自己死定了，守护边疆，奉命回朝，却不曾想遭遇暗杀。多亏属下拼死维护，手臂中了一剑，更受了严重的内伤，但总算逃了出来。
没有方向，马不停蹄，来到这杳无人烟的小村庄。确认摆脱追杀之后，身心俱是一松，却不曾想眼前一黑，从马上栽了下来。
费力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干瘪黄瘦灰扑扑的脸庞，唯一明亮的一双大眼睛，看他醒过来，露出一丝笑意。
要不是小艾一头长发，萧烟几乎以为是他军营的哪个小子。
“哎，你醒了，我走了啊。”小艾一点也不想给自己找麻烦。小艾起身离开，拖住水桶开始挪步。
开玩笑，她可没那本事多养活一个人。
“唔……”萧烟皱皱眉头，这个女人，心真硬。
“给你银子，给我找个休息的地方。”萧烟嘶哑的开口道。要不是周围很安静，小艾几乎听不见他的声音。
“银子”，小艾心里乐开了花，但面部努力调整好表情，让自己看起来很平静。
三步并作两步，到萧烟面前，“好，拿来。”
萧烟躺在地上，他觉得自己胳膊还是抬不起来。
“怀里”，萧烟用目光示意。很难受，一句话都不想多说。
小艾伸手在他怀里，摸出几锭碎银子，居然还有银票。胸前不知沾染了谁的血，把银票也浸染了。
这些银子，够生活一段时间了。
想了想，小艾慢慢把马牵到水桶旁，拍拍马头，马儿温顺地低头喝水，一气儿下去半桶，马儿仰头发出轻快的嘶鸣声。
喝完水，小艾把马又牵到萧烟身旁，马儿跪下来，小艾用尽全身力气把萧烟弄到马背上，也不管他舒服不舒服，趴在上边掉不下来就行。
慢慢牵着马，拎着轻了很多的桶，小艾回到了小木屋，把萧烟扶上床。屋里很简陋，一床一桌一凳一碗一橱而已。
小艾一直跟爷爷相依为命，前年爷爷去世后，她自己住在这里，饥一餐饱一餐的。
现在好了，有了银子，好歹能吃顿饱饭。
小艾煮了家里最后几粒米，喂给萧烟。又连忙跑到镇上，请了一个大夫，买了些生活用品。
萧烟手臂外伤敷了药，不要紧。要紧得是他的五脏六腑被震伤，一时半会好不了。
看在银子的份上，小艾悉心照料，一个周后，虚弱的萧烟总算能下床了。
小艾不懂什么男女之前，萧烟也实在对一个黄毛丫头没什么兴趣，两个人几乎没有什么对话。对于彼此的身份，谁也对谁不感兴趣。
最让萧烟郁闷的是，小艾除了吃饭时间，其余时候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回来了”。
“嗯”。
“吃什么?”
“粥”。
仿佛在小艾眼里，萧烟跟一只小狗小猫没什么区别，甚至对门口那匹大白马都比对他好，起码小艾给它添草料的时候还亲亲热热拍拍它的头。
当然了，自从这匹马来了，小艾再也不用拖水桶了，都是马儿替她背回来，可比干吃饭的萧烟强多了。
一月有余过去了，萧烟的伤好了七七八八。这天夜里，俩人一个床上一个地下刚躺下，突然窜进来一个黑衣人，明亮亮的剑对着萧烟就招呼了过去。
萧烟低头，转身躲了过去。小艾立马滚到床底下。开玩笑，神仙打架，有我等凡人什么事。
刚开始，萧烟还能和黑衣人对战几招，但是身子毕竟刚好不久，十几招过去，渐渐有些力不从心。
小艾只听得“呼呼”的喘息声越来越大，她终于忍不住探出脑袋来一看，伸出手摸到凳子，狠狠心闭眼扔了出去。
只闻得两声响“咚”“噗嗤”，再无声息。
小艾赶忙又缩回床底下，良久听到一声“出来”。
小艾辨出是萧烟的声音，兴冲冲地爬出来，刚一探头就看见一支剑像是闪电在萧烟背后恍了一下，她的大脑还未思考，身体已自动扑到了萧烟背后。
“不要啊”，这是小艾晕过去的最后一句话。
再次醒来，小艾入眼是一位一袭白袍的公子，这个公子好像有点眼熟。
“疼疼疼”，小艾呲牙咧嘴想要起身，立刻有人上前搀扶。
“姑娘受了剑伤，不要轻易乱动。”
小艾忽然发现这已不是她的住所，并且多了俩人，一个在床边搀着她，一个在萧烟身旁。
原来，在黑衣人刺杀萧烟之后，萧烟的下属也找到了这里。为安全起见，连夜转移。
小艾心中郁闷，救人没好报不说，还挨了一剑，亏大发了。
“我什么时候能回去?”
“不回去，跟我走。”
萧烟一记斜眼丢过来，小艾赌气不吭声了。
这次，萧烟刚刚养好的内伤又发作了，俩人在这个隐蔽的地方休息了半月有余，回到了萧烟的住宅。
一入侯门深似海，萧烟虽没娶妻，莺莺燕燕却不少，小艾初时甚觉新鲜，时间久了，只想出去走走。
但萧烟不允许，他说还没查出凶手之前，不能保证她的生命安全。
为了小命起见，小艾老老实实蹲在府里。闲着没事做，每天在园子闲逛，采了很多植物嫩芽和花瓣制茶。
原来在小木屋那阵，小艾天天没事往山里跑，就是为了采茶制茶。
小艾制茶手艺不好，总有一股苦涩味，每每制好茶叶，小艾总献宝似的要萧烟品尝，萧烟面不改色喝下，小艾问他:“滋味如何?”
萧烟目无表情，“一般”。
小艾丧气，不一会又跑去花园。萧烟看着她的背影，突然发现，这丫头貌似长开了一点。好像白了点，前凸后翘了点，头发也黑了点，是不是衣服小了？
萧烟沉思了一下，第二天小艾屋里便送了各式各样的衣服，小艾挑一件试一件，“哎，怎么都这么肥?”
刚要出屋子去找萧烟，屋外传来说话声:“咱们爷自打那个野丫头来了，连瞧也不瞧我一眼了，我听说这次皇上要给他指婚呢，宰相的女儿，我看这臭丫头还能呆多久。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天天巴巴儿的送茶去，霸着爷不放！”
“霸着爷不放?”
谁霸着他不放了！
小艾想冲出门去和她们理论，迈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怎么有一丢丢的心虚呢？
这一整天，小艾都没有再去花园。
深夜，小艾揣着自己的小包袱偷偷溜出了府，回头看看匾额，使劲将“萧府”两个字刻入脑海。
第一次见也是最后一次见，再见。
包袱里除了几件衣服，只有一张银票，是萧烟第一次血浸的那张，小艾没来得及用掉。
回到自己熟悉的地方，小艾用这张银票在不远处开了一个茶棚，虽然她制茶手艺不好，但是对于过往解渴歇脚的人来说，足够了。又雇了一个大婶给她帮忙。
平平静静一年过去了，这天小艾坐立不安，她从茶棚间出来向远处望去，几匹马飞驰而来，她忙向大婶嘱咐几句，进了屋里。
勒马停住，下马喝茶。
只喝一口，一袭白袍的公子停住良久，开口:“大婶，这茶可是你亲手所制?”
“是啊，一个姑娘传给我的。”
“那你可知这姑娘在何处?”
“她啊，嫁了一个好人家，听说刚生了一个大胖小子，喏，翻过这座山就到她家了。”
公子叹息，从怀里掏出一块泛黄绣着艾草的手帕，“请你帮我把这个给她，就说多谢她。”
“好嘞。”
日落马远，小艾小心将手绢系在手腕上，端起茶向食客吆喝:“今天老娘高兴，所有茶水一律半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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