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Z国最遥远的边境。
边境神仙湾哨所海拔高度为5380米，说是神仙湾，其实是个神仙也难飞跃的雪山旮旯里。
喜子是最早起来的那一个。接着便是叮叮当当的厨房协奏曲。好像女友林楚楚元旦晚会上的钢琴声。
可能自己是饿了吧。
刘晨曦推了旁边班长贺国强一把，然后从被窝里赤着上身，走到洗漱台。他没有先拿起洗漱用品，而是用半旧的木勺子舀起山上的雪水，哗啦啦就往身上淋。冰冷的水碰到身上，却如同烈火灼烧筋脉一样。
这是他们日常的训练项目。
身后想起咔咔的脚踩着雪的声音。刘晨曦先不回头，听着脚步声慢慢走近，判断着昨晚是谁去执勤了。
扭头一看，果然是班长贺国强。
班长是这个哨所的传奇。在他们来到这个哨所的时候，都会口口流传一个故事，而从上一代哨兵传下这个故事的正是这个从军十几年，快要做父亲的班长。
他胡子拉碴，头发却是刚刚自己修过。脸呈棕褐色，却有一块块被高原毒日头晒伤的痕迹。其实他们这个哨所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一些，所以白天的班大家轮换着来。这多多少少缓解了一点。
班长回来，却没有如往常一般拍拍刘晨曦的头，而是沉默地蹲在国旗下的雪地上，从怀中摸出一支珍藏许久的烟，默默抽起来。
刘晨曦也不知道他是为何陷入沉思，拿起毛巾擦拭起身上的冰水。身后，却传来低低压抑的哽咽声。
这里是Z国最北部高原，所以或多或少挂着一些经幡。说是入乡随俗，却过多或少是个祈求平安的意思。
刘晨曦有些惊讶，走到低低呜咽的汉子身边，却听见班长吐出了一句。
“我想转业。”刘晨曦诧异，他以为至少他待在这儿的两年，至少他是不会离开的。贺国强是正牌军人，来这里是混份历练，回到部队总可以得个排长连长什么的。
刘晨曦也不懂，只是听着喜子他们说，然后自己猜测的。反正过了这两年，他又可以回到自己的外语大学，继续自己的学业。
“班长，你还好吧？”刘晨曦小心翼翼的说，看着班长上的热泪却沾上了冰晶，目光只好平移到他的脚上，是几个小时站立和长途跋涉被冻透的双脚。
“回来去了趟传达室，刚打的电话，我妻子……没了，难产”班长棕褐色皱皱巴巴的手捂着眼睛，艰难地说。
刘晨曦忽然觉得头顶的经幡有些刺眼。
他们这些军人，求得不就是平安吗？为了家人，为了所爱的人，为了更多的人。
刘晨曦默然无语。他也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有人吗？这里有人吗？”突然营地外想起清亮的女声。这在这个公蚊子都找不到的地方，尤其显得突兀。
“啊咧，恁是谁？”喜子从锅碗瓢盆中抬起头。
“我叫朱茜雪，是帝都日报驻藏记者。”女孩伸出冰凉有些冻红的手，可能里面刘晨曦开起来最有吸引女孩子的亲和力，所以女孩的手伸向了他。
"你……你好。"刘晨曦挠了挠头，伸手握住了女孩的手。
接下来的时间，除了班长偶尔的沉默，几个大男人便缠着朱茜雪讲她经历的事，看她拍过景和人。
用朱茜雪自己的话说，她是一个有人格的真正的记者。“我一个人跋涉过荒无人烟的戈壁沙漠，住过六世班禅写入情诗的小小旅店，拍过圣湖边的做酥油茶的姑娘……”
她这次是为了拍摄昆仑山上罕见的佛光来的。据说七十多年才有一次。
作为交换，刘晨曦跟她说起自己这个哨所流传了七十多年的经典故事。也是班长口口相传年年介绍嘿新人的故事。
“在以前封建大清王朝没落几年后，混乱了几年，政府才派兵驻守这个国家最高的哨所。那些清朝兵也不知道是怎么活下来的，只是见到新来的哨兵惊诧地说，怎么，兄弟，咱们换军服了吗？”
说着，几个大老爷们笑倒了一片。除了班长一直不能从噩耗的打击中回过神来，申请探亲假也因为一直没有人抽调过来所以黄了，一个人在不远处盯着远方的雪山，吧嗒吧嗒地抽着烟。
然而，坏消息似乎缠住了神仙湾。“叮叮叮……”喜子的声音从传达室飘来，“恁找谁？”
“刘晨曦，找恁的！”
“这儿居然有电话？”朱茜雪也蹭蹭跳跳跑过来，准备打个电话，给家人报个平安。手机在这里肯定是不能用的，只有特制的电话可以。
刘晨曦抓起电话，另一头传来女友林楚楚的声音。
“你还好吧。”这是刘晨曦容易联系上林楚楚后她打地第一个电话。一时之间，刘晨曦倒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那头，却传来林楚楚悠悠的声音。
“晨曦，我们分手吧。”
刘晨曦当如棒喝，一时之间，如心被浸泡在冰水里，上下颠簸。
“分手？为什么，楚楚，为什么？”他急急地道。从第一天看到楚楚那张清艳的脸开始，他就沦陷了。以为牵起手，便是一生。
“晨曦，两年，我等不起，我要去香港了，我们不合适。我们不是一路人。”
“楚楚，别呀，”刘晨曦有些错乱，开始语无伦次。这一下，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这段恋情。
“我来！”朱茜雪在后面听见了里面的对话，毫不犹豫地拿起电话，大声嚷道。
“哈哈哈，太好了，晨曦，她终于不要你了，没关系，我要！”她对着电话那头，一本正经地说到，“我追晨曦已经半年了，现在你退出真是太好了，他现在是我的了，知道吗？别再打扰晨曦，他和我才是一路人！”说着，啪地一声挂了电话。
刘晨曦靠着传达室的墙壁慢慢滑下，双手捂着脸，只觉得胸中抽痛，眼泪却挤不出来。听到朱茜雪挂了电话，低低蹦出几个字，“谢谢……”
“你们不是一路人！”朱茜雪做出一份阅尽千山的样子。
“我只是想着可以成为一个守候千万人平安的人，可以成为那个守卫祖国每一寸土地的军人，两年，我只要两年，为什么她不等等我呢？”
“我知道那些繁华迷人眼，但如果不是有这些人，这些平凡的人，他们又怎能安享那些纸醉金迷的生活呢？”
刘晨曦低低呜咽哲，有如小兽。
“乖，姐姐理解你，”朱茜雪拍拍他的背，安慰道，“你们不平凡，反而很伟大！”
朱茜雪只在哨所呆了一天，便那些相机去寻找所谓的佛光。交代说如果半个月没有回来，就说明她出事了。毕竟哨所就在上山下山的必经之路上。
刘晨曦攥着电话，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沉默了很久。
半个月，她果然没有回来。
“我去找找她。”刘晨曦说，一边整理必备品，一边说。
“不行，你今日轮班。”班长说到，按住了刘晨曦的手。
班长这一去就是五天。再见到的时候，只见他背着昏迷的朱茜，瘸着腿一拐一拐的回来。他们简单做了急救，半天以后，军医终于上来，用直升机将班长和朱茜雪带走了。
剩下的日子，刘晨曦再也没有见到两人。
只听说，班长瘸了一条腿，终于安心做了转业。接班的是一个藏族的汉子，黑红的脸膛。
回到学校，已经是两年后。
刘晨曦安心的继续着自己的学业，似乎在神仙湾的日子，那些人，那些事，都像扔进了平静的岁月里，沉默着，偶尔才会在深夜泛起波澜。
转眼就是毕业舞会，校园里一片沸腾。离别的情愫，弥漫着整个校园。据传，学校为精英学生准备了一个舞会，现场请了知名人物来现场招聘。
刘晨曦也在邀请之列。
大型琉璃吊灯，男男女女身着正装，画着精致的妆容，在衣香鬓影里穿梭。刘晨曦有些恍然，眼中似乎又闪过神仙湾的雪山。
眼前，却出现一个熟悉的清艳的脸。
刘晨曦一怔，眼光一移，却见林楚楚挽着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
“Hello,晨曦,”林楚楚似乎脸上带着炫耀，“这是帝都日报的委员，张委员，你们可以认识一下。”
刘晨曦有些怔忡，似乎想起前些日子听到的关于林楚楚不好的传闻。
“说不定，你想进入帝都日报，他可以帮你哟，”林楚楚挺着露出一半雪脯的胸口，扬起画得精致的嘴唇。
“不用了，他，我们破格录取了。”一只雪白的素手伸来，还举着香槟。
“朱部长。”那个委员刚刚一脸倨傲，现在却如换脸了一般，恨不能更加谄媚。
刘晨曦转头，一看，正是朱茜雪。
“你和帝都日报人不是一路的，他才是。”
“我们要的是真正的人才。甘于寂寞，能守候平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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