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的落叶

早饭后，天又下雨了。

这雨，不是夏日那般噼啪作响的急雨，而是秋日特有的、淅淅沥沥的，带着一种缠绵而又清冷的意味。那声音，初听是单调的，听久了，却仿佛成了一曲若有若无的轻柔音乐，将周遭一切的喧嚣都滤了下去，世界便因这一片沙沙的雨声而安静了。今天我要为家人做一道菜，便撑开一柄素色的伞，走入这片雨的音乐里。

一来到楼下，脚步便不由得滞住了。我的目光被脚下那一片斑斓紧紧地攫了去。那湿漉漉的水泥道上，竟铺着一层彩色的落叶！浅浅的黄色，是老宣纸那种温润的调子；深一些的土黄，像是浸透了岁月的记忆；沉稳的棕赫色，带着一种焦灼而庄重的美感。它们一片一片，静静地躺着，方向虽不尽一致，却都像被一只无形而温柔的熨斗，妥妥帖帖地熨在了灰色的水泥地面上。细雨不停，如一层极薄的纱，轻轻地罩着它们，将它们每一丝叶脉、每一道斑痕，都洗濯得干干净净，显出一种湿润而鲜亮的本色来。

这哪里还是寻常的水泥路呢？分明是一张巨大无朋的、天然织就的彩色壁纸。那斑驳的色彩，不是画笔能调出的，那随意的铺陈，不是匠心能安排的。它是一种凋零的、却又勃发着的美丽，一种寂静的、却又喧哗着的诗意。我撑着伞，小心翼翼地走着，仿佛不是走在回家的路上，而是走在一幅流动的、深邃的画卷里。脚步放得极轻，极缓，生怕惊扰了这秋日雨中最沉酣的一个梦。

这般景象，总该有一首诗来配它的。心里便幽幽地想起那些古远的句子来。是王维那清寂的吟哦么？“雨中黄叶树，灯下白头人。”树上的黄叶与灯下的老人，那是一种怎样惊心的对照！秋雨的寒，不仅浸透了叶子，也浸透了观者的心。又或是曹丕那萧索的慨叹？“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那“摇落”二字里，藏着多少繁华逝去的无奈与苍凉。古人眼中的落叶，似乎总与愁绪羁绊在一起，是光阴流逝的凭证，是生命无常的叹息。

然而，我今日看着它们，贴着湿冷的地面，那般安详，那般静美，心中却并无多少悲戚之感。它们完成了从青绿到枯黄的一生，在枝头喧哗过，也曾在风里飘摇过，最终选择了这样一种方式，静静地回归大地。这或许不是死亡，而是一种庄严的、沉默的皈依。我不禁也学着古人的样子，在伞下低低地、即兴地吟哦起来：

“秋雨润如酥，落叶自成书。 片片皆往事，静静待春锄。”

我的诗句自然是稚拙的，但那一刻的心境却是真实的。在这幅雨中的画卷里，我用一双孩子的眼睛，惊奇地发现着这路面上的秘密；用一颗孩子的心，天真地感受着这自然的美意。这满地的落叶，便是我摊开的、无字的诗集。

一片落叶一季秋，一场秋雨一场寒。近段酣畅漓淋的秋雨，将原本暖暖的晚秋变成了寒秋的模样。

也不知伫立了多久，直到一阵带着凉意的风来，才蓦然惊觉。我是要去菜市场采购食材的，恋恋不舍地再看看这彩色的“壁纸”，转身继续向前走去。伞外的雨，依旧温柔地下着。而我心里，却仿佛被这雨水与落叶，洗出了一片前所未有的澄明与宁静。今日我不仅要为家人烹制一道别具匠心的菜肴，还要赴一场有大自然诗意的盛大约会。这满地的湿润的斑斓，便是它赠予我最珍贵的回礼了。

我的两只脚左右交替地踩在彩色的水泥道上，轻盈盈的，像两只白色的蝴蝶在色彩斑斓的花丛中翩翩起舞。突然，我发现此时的我仿佛是一个可爱的孩童，走在画里，活在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