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谢

——雨之梦，写于2012.05.24 23:45。彼时，我还在异地求学，而阿谢——我的外婆，已被查出脑癌晚期，不能行动言语，生命垂危。后2012.10.22农历九月初八，阿谢逝世。

      其实，我是不擅长写人物的，而且也不喜欢写人物。可是，近几个月的情感郁积到了极点，总觉得，想写些什么，不然，蛮憋。

      阿谢，大名谢玉英，我觉得这名字蛮好听的，至少比我的好听。其实，刚开始，我并不喜欢这个老太太：偏心、偏执、脾气怪、爱告状……

      阿谢和很多老太太一样，重男轻女思想很严重，很偏她的三个儿子，当然爱屋及乌，也很宠爱三个孙女。而我，作为一个外孙女，而且又是一个她不太宠爱的女儿的小孩，在其心中的地位可想而知——至少我之前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而事实亦是如此。

      偏执，亦源于偏心，再加上执拗，是为阿谢的偏执。

      同样还是老年人普遍有的一个习惯：阿谢喜欢早起，每天早上六点左右就起床了。这个点，对于和她相差一代的60后——阿萍、相差两代的90后——我来说，就是impossible的。阿谢在我们家住的时候，每每起来了，便要洗洗漱漱，然后重重地关上门出去吃早饭，吃完早饭归来，若我们仍保持之前的sleeping状态，阿谢便会搬个小板凳，坐在阳台上“开骂”了——音量蛮大，但其实我们也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不过应该不是什么好话。一直持续到我们感到“不好意思”“羞愧”地起床。OK，“口水战”结束。

      我们家可以说是言语很自由的，譬如我经常叫我妈“阿萍”“橡皮熊”等等，当阿谢加入我们家时，我也开始给她起外号，有时会冒出一句：“外婆你看你这动作就像个大狗熊。”其实她在听到我这话时并没有生气，还很夸张地笑，笑得眼都眯成一条缝——每次这时我都会补上一句：“外婆你看你笑得真丑。”可是若是哪天看我不顺眼了的时候，就不一样了——当大舅来时，便会很委屈地说起我不尊重她，说她像熊。每每这时，我都蛮反感的——我就是这么个记仇的人。

      而且阿谢睡觉还打呼噜，还是很响的那种。

……

      阿谢还有n多的缺点，在此就不一一列举了。

      可前几天，跟阿萍打电话时，听说，阿谢已经不能自己端着茶杯喝水了，而且喝得很慢很慢……今天，听阿萍说，阿谢的身上有地方已经开始烂了……下午打完电话时，我就觉得仿佛又看了那个喜欢骂人的老太太，那个在北方生活了几十年却还有很重南方腔的老太太，那个不管是哪里难受都必吃感冒药的老太太，气哼哼地摔门而出，很丑地咧着嘴笑，不停地炫耀着她大儿子给她买的某样很普通的日用品……

      小时候，两个表妹都是阿谢带大的，我不是。所以跟阿谢，就没有两个表妹那样，有那种很亲很亲的感觉。

      阿萍一直是个喜欢搓麻的人，她时常说这是她的唯一爱好了，我觉得有些夸张，不过她对搓麻的喜爱程度确实不低，但不是那种深陷的程度。记得高中时，阿谢在我们家住的时候，有次傍晚时阿萍搓麻还没回来，阿谢蛮生气的，便边说着“不像话”，边把双手背在身后，气势昂扬地率领着我和当时在我家玩的表妹去吃饭。

      还有一次，在高中学校附近租房处，阿萍又去搓麻了。阿谢又生气了，这次是很生气，“开骂”了，气势很凶，我当时也很生气，便在旁边煽风点火，我们俩就在那你一言我一语地数落起阿萍来，我一边掺和着一边想：哼哼！阿萍，你这次回来有你好看的了，阿谢要训你了。不像话！终于有人站出来了！结果，当阿萍的电动车声响起时，阿谢慌忙跑去开门，很温和地说了句：“可饿来？今天赢了输了？”后来当听到是“赢”时，那脸上更是绽开了朵花儿，话更多了，嘘寒问暖的。我当时就很鄙夷地看了阿谢一眼，感觉本来憋了一肚子的气话，要爆发，结果……盟友背叛了我。唉，当时的感慨就是：真是个两面派！

      我一直是个很倔的人，和阿萍发生矛盾从不主动认错，死拧。高一时，有次又和阿萍发生矛盾了——肯定是我的问题，一般阿萍还蛮包容我的。而且矛盾激化了，阿萍当时很激动，要揍我，气势汹汹的，阿谢当时很紧张，慌忙地冲到我们之间，拉住了阿萍，对阿萍说：“别打了。她知道错了。……你个小死死，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吗？！”

      大一刚来大学时，想家想得很厉害，阿萍在这陪着我呆了n天走后，我依然很想家，以至于n天之后，有一次打电话，跟阿萍说着说着，就很没出息地哭了出来，后来阿谢接了电话，然后我哽咽着喊了声“外婆……”，过了会，也听到了那边的呜咽声：“好孩子，别哭……”

      2012年寒假回家时，刚到家的那天晚上，便赶到了大姨家去看阿谢，那时阿谢已经不能自主地说话了，只能偶尔地蹦出几个字。而且之前，还出现过不记得她小儿子的情况。记得她看到我时，把手抬了起来，我把手伸过去，她紧紧地抓住了我的手。

      五一回家时，我爬上楼梯，打开家门，大声地喊了声：“外婆！”阿谢此时正坐在阳台上，很激动也很大声地回了声：“哎！”听阿萍说，之前问阿谢：“YY（我的小名）马上要回家了，你让不让她回来？”阿谢说：“不让。”阿萍当时还有点小生气，因为阿谢说让我表妹表姐回家，却不让我回家。后来我回家的当天，阿谢一个劲地探着个头，往阳台方向看，阿萍便搬了个椅子放在阳台，把阿谢给扶了去，阿谢坐在阳台上，不停地探头，身子还不停地想往上窜，可是，自己站起来，对于她来说，已是不可能的了。

      我的抽屉里，现在还有一个线编的小娃娃，可是脚不知何时被扯掉了一只，那是高中时一起出去逛街时，阿谢给我买的。

      记得有次阿萍、小眼带着阿谢去买羽绒服，买了个波司登的。阿谢没上过学、不识字，但是某次我在楼下的时候恰好听到她和楼上的老太太的一段对话：“这羽绒服怪好看来。”“嗯！波司登的！品牌的！俺女婿给买的！”语气中洋溢着自豪、幸福，还有个现在流行的词语——得瑟。当时我听完后，把这段对话当成一个笑话讲给了阿萍听，阿萍也笑得前仰后翻。可是现在想来，那不仅仅是一种炫耀罢。

      阿谢很喜欢吃肉，超喜欢吃排骨。我总觉得这些都是高热量的东西，多吃无益，总感觉阿谢很贪吃。可是，听阿萍说，小时候家庭条件不好，为了养活六个子女，阿谢去给人家搬砖，很重的那种体力活，一个女子。可能，由此也练就了她那很“坏”的脾气。

      其实，现在想想，我还是不喜欢阿谢的，她睡觉打呼噜、和我抢零食、爱打小报告、特喜欢吃肉、喜欢生气、不注意个人卫生……反正，n多的毛病，我都纳闷我怎么可以一下子数出这么多。不过我开始发现阿谢的好了，一点点地。老天，可以多给我几年时间吗？让我再多发现阿谢的几点好。我可不想跟人家提起我的外婆时，总是数落她的缺点，这样，我多没面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