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几天，迟囤的心情特别糟！
迟囤是村子里出了名的老实人，他不求人，也帮不上别人的忙，是个永远引不起关注的“小无闻”。
无论什么场合，有他或者没有他都没什么两样。
本想就这么平淡一生，没想到，前一阵子家里碰到了难事。
迟囤鼓足了勇气，平生第一次去求村长迟德凯，结果却吃了闭门羹。
2.
吃过晚饭，迟囤坐在板凳上，不停地按着电视遥控器，可是几十个频道换了一圈，也没找到一个喜欢的节目。
他气哄哄地把遥控器扔给老婆，准备去睡觉。
这时，电话突然响起来。
迟囤没有朋友，又这么晚了，谁会给他打电话？
他疑惑地拿起电话一看，赶忙按了接听键，陪着小心说道：“喂！是村长啊！”
“嗯，迟囤，你晚上有事吗？”村长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迟囤不自觉的把身体站得笔直。
“村长，您有什么吩咐？”
“带上钱，赶紧来村部找我！”没等迟囤回答，村长就把电话挂了。
听完电话，迟囤的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村长让自己带上钱去找他，是什么意思？
上次求村长办事，一狠心，花去三百多元，买了两瓶好酒，可硬是被村长退了回来，村长还一脸不高兴地说：“迟囤啊，瞎胡搞啥嘞？现在全国都在反腐败，你这不是害我吗？”
事没办成，还让村长训了一顿。几天来，迟囤一直闷闷不乐。
现在村长又主动找他要钱，是索贿吗？不太可能！上次送酒刚被他一脸正义地退回来，怎么转脸就改主意了？不可能！！
是借钱救急？那应该把钱送到村长家里啊，怎么会让自己去村部呢？
迟囤脑子本就不灵光，现在更是一团乱麻，索性不想了，带上家里的几千块钱，快步向村部走去。
3.
迟德凯人脉很广，就连县里的人他都认识，背地里大家都叫他“吃得开”。
这两年到处都在抓环保，很多工厂因为污染问题停产整改，有些还被迫关了门。老板们整日愁眉苦脸，迟德凯却看出了商机。
他在村子里，开了一家厂子，专门处理县城一些大厂产生的废水、废料。说是处理，其实什么也没做，都悄悄埋进村西的大坑里。
村长托了关系，上面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不知。
这家工厂相当于做着无本的买卖，效益当然好，工人的工资比其它厂高出一大截，村里的人削尖脑袋往里钻。
4.
迟囤家和村部相距不远，他又走得急，很快就到了。
一开门，迎面飘过来一股浓烈的酒气。
迟囤抬眼看过去，两个女人正在陪村长说着话，举止甚是亲密。
这两个人迟囤认识，一个是饭店老板娘李玉兰，另一个就是那个废料处理厂厂长白燕。很显然他们是刚喝完酒回来。
迟囤脸上堆起笑，走过去。
“怎么这么半天才到，真能磨蹭，三缺一，等你半天了，快坐下，我们玩几圈麻将。”村长有些不悦地说道。
迟囤心里更困惑了，虽然他平时也偶尔玩几回麻将，但从来没和村长玩过，村长怎么会跟他这种小无闻一起耍呢？此时，迟囤也不敢多问，赶忙坐下，跟大家一起稀里哗啦的洗起牌来。
5.
说不清是因为技术高还是手气好，迟德凯上吃下碰，没多长的时间，就赢了一千多块。身前的长城一次次推倒，桌上的钞票越堆越高。
白燕输得最多，不到二十分钟，六百多元就没了。
她撅着小嘴，脸上却挂着笑，说不清她是高兴还是生气。一双莹白如玉的小手片刻也不闲着，随手打出一张 ‘八万’。
迟德凯摇了摇头，说道：“‘八万’不要。”
李玉兰脸上堆出一朵花，笑着说道：“村长，您没看出来嘛，刚才燕子喂您牌，现在不喂牌了，却要把整个人都喂给您了。她这是想劈腿了，您看那个‘八’字，双腿分得多开。”
白燕被说破心事，俏脸一红，斜眼瞪了李玉兰一眼，恨恨地道：“玉兰，你不用拿我寻开心，改天我要想通了，真的劈了腿，就天天给村长吹枕头风，让你的饭店在村子里开不成。”
李玉兰叹了口气，打出一张‘二万’来，笑着说：“燕子妹妹饶命，这就喂你吃一口，这年头不怕得罪大太太，就怕得罪二奶奶，算我怕了你，还请妹妹高抬贵手，且放我一条生路吧。”
迟德凯心里乐开了花，表面却风轻云淡，冲着李玉兰说道：“不许胡咧咧！”然后呵呵一笑，伸手摸进一张牌，拿着拇指捋了捋，一把翻过来，把面前的牌轻轻推倒，招手道：“自摸七条，拿钱拿钱。”
三人各自叹了一口气，点了钞票丢过来，白燕娇嗔道：“迟村长的运气怎么会这样好哟，今晚上恐怕要三归一了。”
李玉兰用手摇着迟德凯胳膊道：“村长，要不您和白燕换换位置吧，您在上边，白燕在下边，让我们看看她怎么翻身。”
迟德凯听出这一语双关的话，也不说破，呵呵一笑，站了起来，低声道：“燕子，坐我这边吧，这里很旺。”
白燕抿嘴笑道：“换就换，在迟村长下面肯定舒服哟。”
6.
调换了位置后，白燕的手气没见好，迟囤却抓到一手好牌，竟是难得一见的‘九莲宝灯’三张一万，三张九万，中间是2345678万，这手牌从一到九，见万就胡。
迟囤表情的变化，没有逃过村长的眼睛。他盯着迟囤问道：“迟囤，摸到大牌了？”
这的确是一把大牌，如果胡了，一晚上输的钱立刻就能赢回来。他憨笑着点点头，用手指感觉着刚摸上来的牌，是张一万，他兴奋得正要把牌推到。
这时，村长开口了：“迟囤啊，前几天你不是想把儿子弄进厂子里去吗？这事我一直给你惦记着呢，今天我把白厂长约出来，为了你的事专门请她喝酒，趁着她酒后高兴，你自己看着办吧，只要她同意，我没意见，乡里乡亲的，可别给我送礼了，我可不能犯错误啊！”
迟囤再憨，此时也明白了。今晚打牌只是幌子，借着打牌收钱才是真正目的。上次给村长买三百块钱的酒，他根本没看上眼，两瓶酒没几个钱，还留下受贿的把柄，他这只老狐狸怎么会干这样的傻事。
牌桌上赢个三千五千的，可就名正言顺多了。村长真是活成精了！
想到这里，他哪敢再胡牌，随手把一万打出去。
迟德凯把牌一推：“胡了！”
迟囤看着自己桌上的钱越来越少，心疼的要死，那可是辛辛苦苦大半年才攒下的，可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眼瞅着儿子到了找媳妇的年龄，如果没个好工作，哪个姑娘肯嫁他？
贫贱百姓万事哀！忍着吧。
7.
夜深了，天上的月亮很圆。
不知什么时候刮起了风，早已掉光叶子的树枝发出古怪的声响。寒风顺着门缝，一股一股地钻进来。
白燕背对着门，打了几个冷颤。
迟德凯看在眼里，抬头看向迟囤说道：“这鬼天气，还没数九，怎么就这么冷了。迟囤，去吧煤炉弄旺些，不行再把隔壁的炉子也搬过来。”
迟囤赶紧照办，把两个炉子都弄好之后，又用报纸把门缝堵严。
屋内立时暖和起来。
桌上的麻将哗啦哗啦地继续响起。
8.
第二天，风停了，太阳暖洋洋的。
村支书背着手向村部走去。
推门时，他感到比平时紧了很多，一下竟然没有推开，于是手上又加了几分力。
门一打开，他立时惊呆了。
迟德凯、迟囤还有白燕、李玉兰，四个人七扭八歪的躺在地上。他走过去用手试试鼻息，没有一点反应，几个人分明已经死去。
村支书看看屋里的两个炉子，猜测十有八九是煤气中毒，于是电话打给村里的大夫，叫他赶紧过来救治。
对于生命中苦难的承受，女人好像永远强过男人。一番紧急抢救之后，白燕和李玉兰脱离了危险，迟德凯和迟囤却彻底告别了这个世界。
谁也不能预料自己的生命会在哪一刻终止，突然到来的横祸，让两个家庭陷入了巨大的悲伤中。
9.
同样的灾难，却是不一样的境遇。迟德凯家如闹市一般，前来吊唁的络绎不绝，而迟囤家却门可罗雀。
这样的结果迟囤媳妇并不在意，她早已习惯了被漠视。但是接下来发生的事，让她感到了巨大的麻烦。
人生的终点是一股青烟，火化场那截高高的烟囱才是永远的归宿。可是迟囤媳妇到火化场一问，却傻了眼。
等着火化的人排成队，他家迟囤火化要等三天之后！并且这个时间也没人保证，因为说不好哪个大领导突然去世，肯定要加塞，像迟囤这样的小无闻，只能无限期后延，给领导让路。
人生最后的这段路竟也这般艰难，迟囤媳妇不禁对天长叹：“我们普通百姓，连死都这么难吗？”
迟德凯家就没有这样的烦恼，他们关系多，吃得开，几个电话就搞定了。
迟囤媳妇听说后，舍着脸去求村长老婆，想搭顺风车，让迟囤和村长一起火化。
可还没等把话说完，村长老婆就火了：“滚！我家德凯为了你家的破事，连命都搭上了，现在还舔着脸求我，你知道这要欠多大的人情吗？这情，谁来还？”
见迟囤媳妇有任何反应，她又气鼓鼓地继续说道：“我们两家的事不能就这么算了，等德凯的丧事办完，我再找你好好说道说道，德凯的死怎么算？”
迟囤媳妇一听就蒙了，心里思忖着：“是你家迟德凯硬生生把迟囤喊走的，我们输了钱，丢了命，怎么还惹上官司了？”愤怒、绝望、悲伤、无奈，万般心情一起涌上心头，迟囤媳妇跌跌撞撞跑回家，一肚子委屈无人诉说，只能趴在死去的迟囤身上，任泪水湿透衣衫。
10.
此时，迟德凯的火化进行的异常顺利。告别仪式结束后，几个人快速将他装进炉子，转眼化作青烟。
迟德凯儿子抱着骨灰从迟囤家经过时，觉得有些古怪，他家不但听不到哭声，相反却传出阵阵说笑，莫非这一家子急火攻心，疯了？
迟德凯老婆好奇地走进去，这一看，肠子都悔青了！
原来，迟囤不知是因为在地上躺着接了地气，还是因为媳妇哭时的来回搓弄，他竟然又活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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