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

他总是沉默寡言，没有太多的话。经常打我，当我问为什么的时候，他总气势汹汹“劳资是你爸爸”。

孩提时，他在我眼中异常高大。浓眉大眼，梳个中分，西服皮鞋，完全看不出来他的工作，油腻的车间工人。

小时候在老家住，屋里还有泥胚稻草盘的土炕，每天他下班是我最快乐的时光。妈妈在做饭，油烟缭绕。他则充当我的大马，驮着我在炕上驰骋，跑了一会儿就会说“大马饿了，跑不动了。”以此为借口骗了我不少零食吃。那时候不懂他工作一天有多累，不知道每天都是他重体力劳动。他总累，我就会找我妈告状，“妈妈你看，理强又不陪孩子玩儿”。我妈惯着我，则假声训斥，“你快陪孩子玩儿，驮着他”。我就哈哈哈大笑。

大一点了，就哄我在院子里玩儿。可能那时更像是拿我当玩具。“儿子，咱俩比比谁的拳头硬。”说罢，“Duang”的一拳，打在阳台的水泥柱子上。我也学的有模有样，一拳下去手疼的要命。但是我从小就倔强，“爸爸，其实我的拳头不硬，但是我的脑门儿硬，我妈妈顶牛都顶不过我。我用脑袋跟你比吧。”顶牛是脑门对脑门然后用力顶的一个小游戏，哄孩子玩儿的自然都会让着小孩，正因为如此，我便觉得自己脑门硬的很，提出来了这个要求。他一脸坏笑，“好。”又是“Duang”的一声，我脑门撞了个大包，哭着跑着找我妈去了。我妈领我过来兴师问罪，他就大笑着解释“他自己要用脑门撞得，不怪我，哈哈哈”一边笑一边在我妈的爆打下讨饶。

他心灵手巧，夏天用一只旱冰鞋绑在小板凳面儿上为了我做了一个滑板。我玩儿的不亦乐乎，也赚足了小伙伴羡慕的目光。冬天的时候用一堆破木板给我做了雪橇，打算用家里三只大小不等的土狗拉着我。土狗本来就参差不齐的个子，有没有受过专业训练，自然是拉不了雪橇。最后还是他拉着我跑了大半天，累的满头大汗，三九寒冬，摘了帽子头上都能汽。还有他最拿手的弹弓，让我打麻雀用，麻雀没打过，我爷爷家的玻璃和镜子倒是打碎了不少。

后来上了学，我们愉快和谐的父子关系也就结束了。小学时，我觉得他特别讨厌，因为他总是阻挠我看动画，催我早点睡。我可是那种放学就回家，回家先写作业，作业不写完就不吃饭，班级里名列前茅的好学生呢。每次我一看动画片。他就会暴击三连“作业写完了吗，复习了吗，预习了吗”搞得我心惊胆战的，从此越来越怕他。我是个倔脾气，总是理直气壮的和他对着干。他最讲道理的地方就是，从来不会因为我打碎什么东西或者惹了什么祸事而打我，总是因为我和他顶嘴而打我。那时他不喜欢西服了，理着精神的板寸，小皮鞋嘎嘎响。我怕他，怕的厉害。当暑假来了，我纠结的日子就开始了。无疑暑假是孩子最快乐的时光，对于我来说，除了早上。因为他要求我早起，写完作业还要每天一千个字，背十个英文单词。吓得我早上早起，起来就躲进厕所里蹲着，等他上班走了再出去，每天躲在厕所里半个小时脚都会蹲麻。他加班到七点，我就小开心，加班到十点，我就超级开心。成绩理想都不敢扬眉吐气的回家，因为他对我要求很严格。

初中时，顶嘴就更多了。不过挨打却少了许多。那时他在家里开了个小作坊，还是老本行，买了设备，自己做老板，也自己干活。他舍不得聘人，因为要给人发工资。他总是精打细算，废料的一个小小的铁屑都要用磁铁吸出来，留着卖钱。工作越来越忙，他就休息越来越少。早上五点就起床，干到凌晨两三点。可能太忙太累了，也没力气打我。不过他有更多的时间看着我了。我家教很严格，如果出去玩，一定要汇报去哪里玩，和谁，玩多久，什么时候回来。我已经工作三年了，现在还是有这个习惯。可能因为他行伍出身，每次犯了错，我就要像军训一样，不是罚我站军姿，就是罚我坐小马扎，要不就是俯卧撑。结果搞得我身体越来越好。

高中时代基本属于放养了，他受了很大打击，因为我中考有个不错的分数，而因为政策问题，不能去更好的学校。那是我见过他，最失意的一次。最后我去了本地离家很近的一个最不好的重点高中，他气的砸坏了家里的大铁门还有我们家的锅。可能是觉得无能为力吧。但是我并没有奋发图强，为他争气，我自暴自弃了两年半，等到最后想努力却发现已经晚了。我讨厌这样的自己，也无济于事了。最后没有选择复读，我不想赌，也不想总读书。我只想赶快大学毕业，赚钱，不让他那么累。

去大学报道，他送的我。我只带了一个小行李箱，几套换洗的衣服。“不用大包小包的，爸爸有钱，缺什么去了再买。”结果他当天中午送我到了，下午就坐火车回去了。他有钱，可他舍不得在这个从没来过的城市吃顿饭，住一晚。我送他，他坚决不让。看着他驼了背却努力直起腰仍矮我半头的背影，头上已经花白的头发。我想起了朱自清的《背影》。他像一个守财奴，原来的口头禅是电影《甲方乙方》里面葛优的那句“地主家也没有余粮了”。可我每次回家，他总是一副财大气粗的样子“劳资有的是钱，穷家富路，多给你几百，拿着花去”。我大学期间只给他打了一次电话。因为他病了，腿疼的厉害。那是我唯一一次见他哭，不，我没看到，只是听到了。他哭着说腿好疼，可我知道，一个这么坚韧的汉子一个退伍老兵是不会疼哭的，他只是想我。

终于熬到了毕业，我放弃了曾经所谓的梦想，还有远方更优厚待遇的工作，选择了回到生我养我的小城。他的小厂并没有做大，而是倒闭了，好歹没亏多少，还在市区买了房子。他放下身段又出去打工了，还是老本行，做起了老刘师傅。我并不想赚多少钱，我只想陪他慢慢老去。像现在这样，时不时陪他喝喝酒，聊聊天。每天晚上一起抽抽烟，喝喝茶。逢年过节没能给他多么贵重的礼物，却可以陪他很久。我就挺知足的。

头过年，他染了染头发，虽然发福了，身材走样了。不过配上他依然白净的脸，还是挺帅的。一点也不像个老头。把对象带回家给他看了后，感觉他精神面貌更好了呢。真希望时间走的慢一些，让我可以好好的孝顺孝顺他。

愿世间所有的父亲，都能健康长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