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一世，白云悠悠，飘走的是多少沧桑与眼泪；人生苦短，汗流尽，沉淀的又是多少往事与回忆。”
一
这是我第一次写我和我外婆的故事，迄今为止距外婆去世已经有四年了，奇怪的是，这四年里没有一个晚上是梦到我外婆的。
生前外婆就是持着能省则省的精神，女儿女婿给买的衣服从没穿过，是不舍得穿，放在家里唯一的那个衣柜里，就连逢年过节都没见穿上过，这还是外婆去世那天在叔伯们聊天中知道的，现在，就连深夜中都吝啬的不肯来我梦里见一面。
葬礼是在乡下家里办的，算不上有多豪华，但亲戚朋友来了不少，多了许多陌生的面孔，也还热闹。葬礼举行了七天，七天后出殡的日子，依旧来了不少人，一同上了山，小孩空着手，大人们则拿着花圈和祭祀用品。
外婆是火化了之后下葬的，下葬时，晚辈们跪在她的坟前，而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则是在一旁烧一些纸房子和纸人，外婆生前没有享多少福，希望她在那边能有人伺候着，不要遭太多罪。
关于她的一切，好像只停留在了七岁那年。
小时候，一到暑假，我就会被妈妈带到山里的外婆家住上一段时间，那时候的外婆，身体还是健朗的，我记得外婆养了很多的鹅，每次我去的时候一定会先杀一只鹅给我吃，或红烧，或炖汤。
外婆对自己吝啬，待我们很好，有一次我吵着闹着要吃雪糕，外公恰巧和人出去捉兔子去了，家里只有外婆一个人在家，我哭得厉害，外婆不忍心看着我哭，但又不放心我一个人在家，没办法，最后只好带上我。
从外婆家到镇上要翻过一座小山，然后还要沿着公路走一段路，已经六十多岁的外婆没有选择牵着我走，因为山里的路不好走，到处都是树杈树桩，外婆应该是担心我磕着碰着，而是直接把我背在背上。
拿到雪糕的那一刻我高兴的手舞足蹈，全然没有注意到一旁慢慢捶着腿的外婆，外婆坐在小卖部前的椅子上，看着我手里拿着雪糕在她跟前一蹦一跳的，眼角挂满了笑容。
我问外婆：你不吃吗？
外婆摸了摸我的头，说：因为我不能吃这个呀。
我：为什么？
婆：你看，就是以前外婆雪糕吃多了，现在牙坏了，所以呀，外婆吃不了，你吃吧。
我：哦，那小雨也不能吃多，小雨不想坏牙。
外婆摸着我的头，有些欣慰的笑着。
那时候的我坚信，雪糕不能吃多，不然牙齿会坏掉，现在想来，是对的，但也不对。 临走时，外婆还是给我买了一只，我一手牵着外婆，一手拿着雪糕，现在回想起来，那应该就是幸福了。
第二天，一大早起来外婆就带着我找喂鹅吃的鹅珠菜，在屋子前面的菜园子里面种了一排绿油油的一片鹅珠菜，外婆拉着我来到鹅珠菜面前蹲下，教我怎么区分老的菜叶和嫩的菜叶，哪种菜叶鹅最喜欢吃。
我不知道鹅最喜欢吃哪种菜叶，但我知道我最喜欢吃什么，外婆的菜园子简直就是天堂，不大的菜园子里面什么都有，有西瓜，黄瓜，香瓜，辣椒，茄子，西红柿...绿的，红的，黄的...
在这些美食面前，外婆说的什么已经全然不在听了，我连忙站起来，一会来这边看看西瓜，一会去那边瞅瞅香瓜，然后又折返回来，顺便在途中摸摸黄瓜，乐此不疲。
外婆仿佛看出了我的小心思，铲完鹅珠菜走时，外婆的篮子里多了一些香瓜，而我的怀里抱着一个大西瓜。
在那时候的我的眼里，外婆就是那个带我走进童话世界里的人，可惜的是，七岁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去过外婆家，再也没有吃过她做的红烧鹅，再也吃不到那菜园子里的西瓜和香瓜。
二
临近国庆的前几天，我陪着妈妈回去看她，她精神看上去还好，能吃能睡，那时候的我还没有意识到她病的已经很严重了，我想，那时候我的心情是乐观的，我潜意识里不相信那个从小把我带进童话里的人就这么消失不见了。
回去的那几天，母亲把家里仔细的打扫了一遍，我则带着外婆到处走了走，牵着外婆的手，就像外婆小时候牵着我的手一样，不过不同的是外婆的手已经变得满是皱纹，瘦的是皮包骨，不再像以前那样强劲有力，没有了以前的温暖。
我指着菜园子对外婆说笑：
“外婆，小时候我就眼馋您这菜园子，那时候最大的愿望就是里面的西瓜能快点长大，到现在都能记得那个味道。”
“你啊，从小就嘴馋，到现在还没改掉。”外婆轻轻地拍了我手背一下，然后笑着把我拉到面前，细细的看着我说：
“当年的你就这么高，还总要外婆背着你，现在长成大小伙了，外婆再也背不动你咯。”
“现在换我背外婆了呀。”
说完这句话突然觉得鼻子酸酸的，看着外婆的脸，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什么是失去，我害怕连背一次外婆的机会都没有。
我说：“让我背您一次吧，就像您以前背我一样。”
“啊！”
外婆表现的很讶异，但还是笑着应允了我的请求。
我蹲下身子，让外婆很轻松的爬到我背上来。
终于我还是流下泪来。外婆很轻，轻到几乎感觉不到背上背着一个人。
在我背上外婆话出奇的多了起来，指着旁边田地对我说小时候的鹅每天早上都要放到这片稻田里，晚上再赶回来；又指指屋子后面的那户人家：
“你小时候有一次和那家小孩打架，打不过人家，跑回来一句话也不说，结果第二天就把人家玻璃给敲碎了。”
“哪有这种事，外婆您记错了吧，我小时候可是个乖孩子。”
“你外婆我记性可不差，你小时候是几个里面最皮的。”
“那后来呢，我不记得那家大人找过我啊，难道没发现是我干的？这么笨..啊，外婆您打我头干嘛？”
外婆举起一只手拍在我头上，挺疼的。
“给你长长记性，以后做什么事想好后果再做。”
“那后来呢，是您给我摆平的？”
“是你外公送了几只兔子给人家，要不然你屁股可要开花咯。”
“什么嘛，邻里邻外的，这么小气。”
“现在还嘴贫，那时候修一个窗户可没有现在那么容易，都是用木框一层一层叠起来的，你可倒好，直接给人家推了。”
“嘻嘻……”
我想，那天真的是我和外婆待在一起最快乐的一段时光，但我没意识到这已经是最后的时光。
背着外婆走遍了周围的地方，直到腿酸的走不动了，我们才回头。
陪了外婆七天，走的那天下午，妈妈去向外婆告别，我没去看她就先走了，我怕我看到外婆的样子就走不掉了，我怕我看到外婆我会抑制不住自己的眼泪，我让妈妈告诉外婆，我春节再回来看她，让她等我。
三
她去世前，我终究还是没能说句道别的话，就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如今我像以前一样站在她面前，而她却躺在水晶棺里，我举手试了试眼泪，然后放任自己，默默地泪流满面，其实我在那次回去之后就一直在想，如果真的到了这一步我会是怎样，我想，没想到最后会是这样吧，在身体左边第二根肋骨下有一个地方，酸的发疼，疼的钻心。
那是极度的疼，不可计数，无可救药。 小时候，有人告诉我，想哭的时候，抬头看太阳，觉得刺眼就不会流泪了，现在我抬头看天，眼泪却流的更快，我应该为她高兴的，这一生太苦了，与其拖着这副已经千疮百孔的躯壳，不如归去，不如去她那向往的天堂世界。
她是在过完大年三十后一天去的，因为第二天一大早有人要回去，所以她早早的起来为人准备东西，让人带些蔬菜和家禽回去，没人知道她是什么时候起来的，也没人见到她回去。
大概六点半的时候，她才被人发现，躺在地上，手里还紧紧握着篮子，众人手忙脚乱的给抬到床上的时候已经没气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不知道怎么走的。
接到妈妈电话的时候，我在家写着稿子，在听到她去世的消息时，我是愣了几秒后逃命似得赶到外婆家。
我赶到的时候，她已经躺在水晶棺里了，我站在水晶棺前，想要看看她，但隔着那层玻璃就是看不到她，屋里已经哭成一片，那一刻我却没有泪，只是想静静的陪她一会。
时间真的是个奇妙的东西，前一天晚上她还站在那看我们放烟花来着，怎么一夜过去就突然消失了呢，明明就过了一夜，只过了一夜。
原来所谓的成长，就是伴随着越来越多的失去，记得小时候每当父母说你还是小孩子的时候，总是倔强的想要快点长大，但随着亲人永别，才突然意识到，已经回不去了，不管是曾经的人还是过去的时光。
既然我们最后没有讲一句道别的话，那么就让我在这里补上一句，愿在极乐世界的你，能听见。
再见。外婆
趁你还能牵着她的手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