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家乡蒜苗是生吃的，我还记得，新鲜的蒜苗一把，在烈日下，妈妈拿了进厨房，端出来盛在一个盘子一段段，用手掰的杂乱，上面放了酱油，油。塞进嘴里，一嚼，满嘴的辣味呛鼻。但是大家抢着吃。
妈妈常常说，切葱扭蒜。蒜苗是不用刀切的。
今天买菜的时候，那个阿姨说，蒜苗是老家的种子带上来种的。我买了一把，顺便把旁边最后一个萝卜也买了她可以早回去。
二
不想做饭我就走过两条街到那家客家小店吃饭。
一碗蒸饭，一碗汤，一碟青菜。
我每次都吃光米饭。刮着碗边，想到家乡的米饭。米是粗糙的，有点黄，但是很香。因为是柴火煮的，饭锅放在大灶的后边。不过我不记得了。我记得那样一个场景。七婶和堂弟堂妹们在小厨房门前吃饭，我也和他们一起，他们吃得很快，很多。我吃得很慢。
稻谷是我和他们从田里割下，晚上用打稻机打的。我帮七婶做这些，所以和他们一起吃饭。稻谷在屋顶上晒干，装进麻袋，再装进缸里，挑到路口的店铺脱壳。
那是再普通不过的场景。露天，天还没黑。
我不知为什么想到那样的场景就想流泪。
每次都有一个男人坐在我对面。低头看着手机。周围的位置很多。
厨房里一个男人一个女人。进店的人吃什么就到那个窗口说一声给女人，女人准确无误的端出。
生意很好。女人在我身边走来走去。端着托盘拿了一份又收走一份。
店里有时放歌有时没有。
放的歌很好听。有一次我跟着唱，男人转头看我一眼。
三
一对长得像父子的人，他们的脸型，中间宽头顶尖，一样的小眼睛，脸甚至连脸上都长着一样的痣。父亲的脸色稍红，头顶有些白发，父亲一身黑。男人白蓝运动衣，浅蓝牛仔裤。
做父亲的慈眉善目，在孩子旁边唯唯诺诺，两人站在旁边也不坐着，男人提一大袋橘子。后来他们坐下。大娃看到走过去伸手去拿橘子，我看到叫住他。男人说没关系，又把袋子伸给我。
我也拿了两个，带叶子的橘子。
我说这是你爸爸吧，你们长得很像。男人说是的，我长得像我爸。我问他们橘子在哪买的。他说在市场买的。我说提过来挺远的。
孩子一直在打电话，一会又滑动手机。孩子变得能掌控一切。
四
洗手间地上是干的，弟弟在洗手间拉的尿干了。忘记昨晚我有没有冲水了，厕所还是一股臭。
牛奶放进热水里温热。但是他有几声咳嗽，还是不给他喝了。
大娃起床时睡眼朦胧，走到厨房，我正在煮面给他，他笑眯着眼，咬着两个大门牙姿态扭捏说，弟弟好讨厌呀，把我的裤子都拉湿了。然后笑着。两个门牙更突了。我微笑着说，是呀，又说，弟弟好可爱呀，我们的弟弟真可爱。转头对他说，你小时候还不是这样，经常拉尿在床上。
看海绵宝宝这部动画片的时候，蟹老板说，尿床尿到我40岁。他也会模仿。他有时问我，什么时候不尿床的。我说是上一年级的时候。
弟弟上学的时候，我扶着他小手，弯着腰像个奴才看他。弟弟笑呵呵。走到拉肠店门口凸起的砖块把他的鞋子飞了出去。
五
每到睡觉的时候，我左抱一个右抱一个，我说妈妈就像夹心饼干，我说你们两兄弟快点长大，有自己的房间自己的床，让妈妈一个人睡的舒服。大娃说，不要，我不要自己的房间。我喜欢和妈妈睡。又说当我长大变成叔叔的时候，是不是还和妈妈睡。
周末天黑我给他们洗澡，8点半就上床，比赛谁先第一个睡着。我说昨天是弟弟第一个睡着的，大娃就生气，说是他先睡着。平时是大娃第一个睡着。弟弟故意发出呼噜声，大娃也学着发出呼噜声。一会又打闹。
常常睡了一觉醒来我以为天亮了一看才过一点。然后睁眼看窗外。
大娃睡觉会踢人，所以我叫他一个人睡，他不肯，叫我把他的脚绑起来，还自己把脚伸进枕头里，第二天问我，我有没有踢你？
六
女人的手生来就是做家务的手。
洗衣拖地才算一天新的开始。大娃把脱的一只袜子放在书桌下面的脚踏上，我低头弯腰拿出想拿到洗衣机洗，看到弟弟扯下的一双新买的鞋子里鞋垫那层布，在沙发底下，于是拿在手里走向垃圾桶去，转头看到桌子上还有大娃早上吃的面包掉在桌上一大块，又一起拿在手里，连同一个笔盖一起丢垃圾桶里。
丢完垃圾看到墙角有个陀螺孤独地立在那里，已经很多天，每天我拖地都看到它，然后忽视它，然后重新认识它只是一个陀螺。决定要把它放好。
桌上还有一堆散着的核桃，昨晚大娃做作业，他非不肯给我收拾丢进垃圾桶里，护着，他说要把它拼回去。于是一边做作业的时候，一只手还不时玩着那些破碎的核桃。钉书机，可怜的钉书机，被弟弟从箱子里翻出来，我说危险，怕他按下去，按到手，他把那个钉书钉全部拿出来玩，小嘴巴叽里咕噜在说什么，我知道他在讲故事，那些钉书机变成了轨道。吃饭的筷子也可以做轨道。拖鞋，小手穿过说当武器。他面前还堆着他哥哥脱下的校服，他把钉书机放在校服里，校服从沙发垂下一半，小嘴巴又在叽里咕噜说什么。后来我洗衣服，校服给我丢进洗衣机里，钉书机倒在沙发上，钉书机掉在沙发下这一些那一些。
七
10点，显示屏上出现我的名字我找到医生诊室，医生在诊室里洗了个手走出来。
叫到的人走过那个电子屏幕下走进那几间诊室。等待的人看着人走过。
屏幕上，2字和9字看起来模糊不清。
门诊室前三四排座椅，人很多，说话的声音吵杂，诊室都关着门，只有左侧的一个诊室的门一直开着，没有人走进去，一个年轻的男医生，头发浓密，戴着口罩，拿着手机看，突然闷闷的声音在喉咙里咳出。
一个女的坐在椅子上，把左手大拇指上面的指甲油剥掉。她右手拿着袋子，里面装着病历本，她的右脚搭在左脚上，低着头，剥落的指甲掉在裤子上，她用长长的指尖拍到地上。还有一两块粘着裤子，她拍下时才看到地上已掉了许多的豆沙色。
她左手大拇指有一块指甲油怎么也剥不掉。
她用右手大拇指去剥，剥得费力，一点点剥得细细又落在她裤子上。
一个女人头发湿湿，站起来伸了腰。
门诊里很长时间没有叫号声叫起。
更多人坐在椅子上，偶尔走过的人，坐在椅子上的人低头看手机的，抬头看着电子屏幕。
像开着无聊沉闷的会议。像开会前的不安，不耐烦和焦躁。人们只想快点结束。
台上没有讲话的人，但是大家都看着前面。
一个女人走过去问一个白色衣服的护士是不是没有叫3字头的号，只有叫一字头的号。
护士说都有。
女人于是长时间站在那。
八
大娃问，为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孩子，我说因为宝宝可爱呀。
妈妈你小时候见过金字塔吗？我说，见过呀，考一百分的时候老师带我去过。
又问，那木乃伊是怎么样，为什么叫木乃伊呀。我说，木乃伊不是中国的名字，把他的绷带解开他就吃不了人了。
吃饭的时候，大娃突然说，妈妈你以后可不可以不要叫我大伢伢了。
我抬头说，是不是同学听到妈妈叫你大伢伢啦。他有点生气地说，所有的妈妈都叫孩子名字，比如殷乐辰他妈妈叫他乐辰。
我说，好的，以后妈妈叫你凯威。于是我叫了一声他名字，有点不习惯。
我向他撒娇说，那你能不能叫妈妈小妮姐姐呀。他小时候叫我小妮姐姐。
他低着头说所有的人都是叫妈妈。
过了一会，他突然说，妈妈，你能不能叫我——老公。我立刻笑得喷饭了，哈哈哈哈哈。弟弟不知道我为什么那么好笑，一脸天真无邪看着我，也在笑，我摸摸他头，模仿抖音的里的声音说——老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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