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4
近中饭时分,几几家厨房里火光明艳,飞散着的通红火点子须臾之间变成漆黑的烟尘落在厨房的每一个角落。灶台上嵌着一口大铁锅,还有一个盖着木盖的深口小锅,像幽深的微型水井,村子里的人叫它后锅。大锅是炒菜用的,小锅热水用的。菜在大铁锅翻炒,菜油香味和秆灰的气味包裹着两口锅。菜熟了,小铁锅的水也便滚烫了。
锅底下烧着稻秆、棉花秆。炉灶口旁边是风箱,几几的奶奶在炒菜,几几的母亲在一边烧火,一边拉着风箱,拉锯一般。嘎嘎嘎嘎,几几奶奶床底下的鸭子被烟熏得从床底下走了出来,一摇一摆,不急不躁,比客厅里到处拉屎觅食的鸡优雅多了。
米米玩够了,像到了饭点便归家的犬一样走出几几家。屋外雨愈加密集,像千万条白线歪斜着身子撞向村子里的桔子树、柚子树、柿子树,还有许许多多的枳树。那一字形坐落的一排排瓦屋前后是茅厕,雨水纷纷流进茅厕的大缸里,散发着淡淡的臭味。
等米米经过中塘时,衣服湿了,头发湿漉漉沾在小脑袋上,仿佛抹了头油似的。中塘是一口不大的池塘,比村子里的黄塘要浅,水面上总是飘着灰白的泡泡。但是里面却有不少的鱼。
去年深秋,本就浅浅的中塘水落石出。队上用大炮般的抽水机将塘水抽到旁边的沟渠、稻田、野地里。塘泥灰白的,粘稠的,里面的各色鱼等纷纷露了出来,泥浆里做着无望的挣扎。塘呈圆形,南半圆种着木槿,花粉艳地挂在乌青的枝叶间,喇叭一样,比村子里任何一位女子都要娇媚。北半圆一半是菜地,和沟渠,一半是一条米米常走的路。路边是一口水井。那时,塘的周围挤满了人,米米也去观望。恰好外祖母担着一担吃的和衣料来了,据说是来催生的,母亲生了三个女儿,那时肚子又鼓得老高。日头落下去时,余晖把木槿树映照得像一张美丽而又忧伤的脸。
队长把鱼平均分好,用草纸写了各家各户的户主姓名,然后,每家派人抓阄。米米家分了四条活蹦乱跳的大鱼,浑身灰不溜秋沾满了泥沙,躺在一个像天鹅的提盆里。外祖母放下东西就攥着“鹅”头去井台上整鱼了。
米米家是从很远的城里下放到游家洲的,在这里住着众厅。众厅是村民共有的屋子,分了两进,南进住着从贵州下放来的旧社会资本家一家子,北进住着米米一家子,两家人家中间是天井。
外祖母剖鱼的时候,月光最光亮了,洒在湿漉漉的井台上,中塘的鱼腥味借着晚风扑向笼在沉沉夜色中的外祖母。
众厅里上了油灯,照得家里一片昏黄。灯光里人影绰绰。大家都在品评外祖母的手艺。祖母烧火做饭,父亲把衣料搁在衣橱里,米米听母亲说都是未出生的宝宝穿的。母亲准备杯盘碗盏,盐罐子里取出咸蛋,床底下粗瓷缸里舀出端午酿的甜酒酿,但是,此时的甜酒酿很沙辣了,散发着酒精的浓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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