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里,指针走动的声响,像岩石缝里挤出的一丁点儿的可怜雨水,嗒~嗒~嗒,但这却是别人的时间。
催音倚靠在木质的床,蚊帐垂落下来,像一张白帆,她妄想自己是坐船的人,出海,冲向无尽的海,蓝色的天,蓝色的水,还有她蓝色的短褂,全部缩在一搜小小的帆船里。可她一扬手,那兴奋的未能打出的招呼,便被一声尖锐的叫喊声掐断在无尽的蓝色里,哦,她可是醒了。
她睁开眼,脑袋还一阵的恍惚,还以为自己在船上,可是那木床散发出的腐朽气息,连月色也被染上,令人黑沉沉的晕着,眼睛却分明清醒,太阳还未升起,日头却已黄昏。
催音颇为感慨了一番,这才想起她竟是倚着床便睡了过去。
糟糕,要出事了,她想道。
她迅速的起来,衣服上的折痕那么明显,可她不能在意,也没有时间在意,若是平时,她大概会愿意花上个几分钟,把它收拾妥帖,可现下,母亲的嗓音透过灰蒙蒙的月光,惊呼地传到她的耳里,她不敢拖沓,那是自小养成的习惯。
催音觉着,她不算什么有本事的人,但是胜在孝顺,即使是出去遛个弯,谁见了她不称赞一声孝顺?这大约是她唯一的安慰了,催音边跑下楼,边安抚自己。可她却不晓得,跑着跑着,那昙花一现的梦,也被灰飞烟灭了。
一楼的客厅里,灯火通明,墙壁上的壁纸,被灯光打了个照面,灿然得要燃烧起来。地板干净整洁,她小心翼翼地走在上面,如履薄冰,可眼神却很镇定,唯有双手稍微的颤抖出卖了她的不安。
催音的母亲坐在一把上了漆的木椅上,椅子有些年头了,掉了些漆,看起来斑驳难看,可她母亲往那一坐,气势便溢满整间屋子,她感到惶恐,却又隐隐约约习以为常。
催音照例坐在母亲右侧,侧头向母亲低声询问,是否出了什么紧急的事情?这样着急的叫她。
可她母亲却慢里斯条的摆弄茶艺,仿佛眼里并未瞧见她这个女儿。
太安静了,她压下心里的不安,只能安安稳稳的做个透明人。她母亲沏好茶,便往椅子后面一靠,眼神扫了她一眼。催音一哆嗦,赶紧把倒好的茶端给母亲。
大半夜的喝茶,她总觉得不妥,可是她不知道能说什么,也不能说什么。那些蕴藏的话,一杯母亲沏的茶也就消耗了。
催音等着母亲开口,仿佛母亲的言语便是她人生的支柱,她也想过要拿开她从小被安装上的支柱,可是她敢拿命去赌吗?她所有的勇敢,不过是梦里的那一艘船。
终于,时针走了一圈圈,她母亲开了口:
明日你与我上你陈叔叔家拜访。
催音只觉奇怪,大半夜的不睡只为了与她说这个?怕是没那么简单。
果然,她听到不容质疑的声音:
明日着装大方得体些,是相亲宴,话我也挑明了说,我很欣赏你陈叔叔家的大儿子。
这样猝不及防的消息,她却连惊讶都懒了。催音略微的抬了下眼皮,便一小口一小口的撮着母亲沏给的茶,也没有反抗的话语,就那么垂着眉眼。她母亲感到满意,便打发她睡了去。
催音睡不着,她上楼时声音比以往大得多,可她却没有在意。她从房间的窗往外看,不得不说母亲挑了个好时间,她怕黑,所以连逃跑都成了奢望,更何况她还那么懦弱?
不管人是怎么样的焦躁,太阳总归升起。
催音依着母亲,穿着大方得体。到了陈叔叔家时,无人不夸她听话孝顺,她无一例外笑着应承了,心里却有一点儿针尖的刺痛,麻麻的,不太起眼。
很快,婚事便订了下来。
出嫁那天,她又睡着了,做了一个梦,梦里有蓝色的海,蓝色的天,她穿着蓝色的短褂,乘着船,向远方驶去。后面有人追她,可她不回头,不回头,一直一直往前。
三年后,她生下一个女孩儿。
十年后,她的女儿被她驯服得妥帖,听话乖顺,就像她对她自己母亲那般。
催音感到很满意,也很自豪。
催音拉着女儿的手走在街上,总有认识的人对她说,你女儿真孝顺。
每每这时,催音都笑而不语,而她女儿则低下头去。
又到了这样的一个夜晚,催音的女儿倚靠在床边睡着了,做了个梦,梦见蓝色的天,蓝色的海,一艘船,空的,还有一群海鸥。
突然,催音尖锐的声音把她惊醒,月光把她的声音过滤得凄凉,催音的女儿急匆匆的便跑下了楼……
后来,总听见有人说,真听话真孝顺,也总有人会心一笑。
那个夜晚的月光,还未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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