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迁二题(小小说)

作者: 独行的老雕虫 | 来源:发表于2017-04-21 08:24 被阅读32次

                                                                           钉子
经过几年的改造,汝北这座小县城仿佛一夜暴富的村姑,头上脚上手腕上耳朵上甚至脚脖上都挂满了晶莹闪亮的珠宝、珍器。道路宽了,高楼多了,路灯排场,路边雕塑造型别致了。尤其夜晚,路灯齐亮,哗的一声,亮光如潮水,瞬间淹没了小县城。
但在小城的西南角,却出现了一个荒诞怪异的现象:背靠着热闹喧嚣的休闲城,面对着车来人往的大马路,孤零零地立着一座残破的二层小楼。说它残破,是因为小楼躯干上下左右都留下乱七八糟的残砖断墙,显然是一座大楼拆迁后仅剩的硕果。说是两层,其实只有上面一层,因为下面的一层拆得只剩下四个墙角在支撑着上层。
这座残破的小楼,虽然身处繁华闹市而荣辱不惊,淡定自如,既刺激眼球,也刺痛人们的心肠。活脱脱的像是一个美人脖子上挂条麻绳做项链,一道盛宴的餐桌上被扔来一团臭垃圾。
楼的主人是个花甲老翁,姓王,名金贵。面对着要他搬迁的动员恳求,甚至威逼恐吓,面对着对方抛来的各种诱惑甚至霸王条款,他只是笑,眼睛笑成一条缝,皱纹笑成小水窝,可最后只有两个字:不搬!
县领导恨得咬牙切齿,派警察调查他的祖孙三代有无犯罪记录,查他日常行为有无涉黄涉赌,查他有无牵扯地沟油添加剂坑蒙拐骗的嫌疑。可这老家伙硬是没缝的鸡蛋,钉不进去。
他不仅无犯罪嫌疑,而且老奸巨猾,任何事不留口实把柄:你拆四面房子,随便;你拆公用楼梯,只要给我留下半面,不管;你断水断电,我喝矿泉水,我点蜡烛;你拆楼打坏了我的房顶,外面下雨屋里流何,我撑把小伞住阳台上。就一条,不上访、不静坐、不离开房子。
第一届县领导送老王外号“钉子王“,第二届领导修正为“毒钉王”,可没办法,共产党的天下,不能掐死人呀!何况,“毒钉王”毒是毒,他给政府提出的条件,可以搪塞过去,但你没法理直气壮地拒绝啊!
什么条件?一是征地款怎么说;二是搬迁被骗怎么算。
原来,老王这一片二十年前是郊区蔬菜基地。城市要扩建,向菜农征用土地,答应每亩八万元,可是到菜农手中只有一万二,为什么二十年来没人给说法?再后来,开发商要拆掉菜农的平房盖大楼,也就是现在只剩老王一户的拆迁楼,答应给每户菜农一百平方,可搬进去一量,只有七十八。到如今,这座楼又被拆了,可当年被骗至今仍无结果。
你无论多大的官,一句“前任的问题我不管”,说出来容易,可心里发虚啊!
第三任县长上任了。有一日,他驱车巡视县城,突然看到了老王的残破小楼。县长眼里立即射出三尺长的火焰。
秘书简洁地介绍了“毒钉王”。
县长冷冷一笑:“我是谁?我是革命的老虎钳!”
第二天,老王楼下一下子挤满了老老少少几十人。大家仰望着阳台上的老王,吵吵嚷嚷个不休。
一个喊:“大伯,你就下来吧。你看,凡是跟你沾亲带故的,只要是吃财政饭,都给停职了。俺都是靠几个工资养家糊口啊!”
一个孩子喊:“表爷爷,别下来,学校不让我上学了,我才不稀罕破学校呢!”
他的喊声立即招来一顿痛殴。
又一个道:“大姨夫,咱也理解你。可你看,我花了那么多血本,刚刚提了个副科级,才三天就不让去了……”
老王从椅子上跌落下来。良久,他艰难地爬起来,从阳台的围栏里伸出手向下面晃了晃。
有人理解了他的意思,立即攀着忽忽悠悠的烂楼梯爬上去,把老王背了下来。
老王一下楼就住进了医院。没多久,就送到了火葬场。
小楼一拆掉,整个街道好像一下子开阔了许多,天更高了,地更远了……
                                                                        盒子
丁老太有三个女儿,两个在外地工作,三姑娘虽然跟老太同在一个县城,可已经嫁人,有了自己的家。丁老太老伴前年过世了,老太只能孤零零地住在他们住了几十年的临街的居民楼里。
一个据说是香港来的开发商站在县城的十字路口,前后左右望了一遭,认定老太那幢楼所在的位置是风水宝地,于是,给县里提出:要在那一带建三十层的商品楼。
于是,丁老太那一片好几幢住了十几二十几年的老楼,一夜之间变成了拆迁楼。
开发商心肠好得像观世音下凡:答应给每户原住房一点三倍的新楼,还要立马兑现五千元的搬家费。
丁老太急了,开发商说的是什么,她听不懂,也不明白,她只知道自己住了几十年的房子要被拆了,自己没有窝了,要弄到大街上去了!她伤心啊,抱着老伴的遗像,一边哭一边诉啊:“老头子,你没良心啊!你走了,你舒坦去了,我没窝了!”
大女儿二女儿工作忙,回不来,电话里轮流劝,说不到她心窝里。三女儿性子烈,吵架骂人可以,关键时候拿不出主意。三女婿是个小学教师,也没见过什么大世面,只能在一旁叹气。
丁老太一上火,竟然病倒了!
开发商还是天天派人催逼签合同,他们威胁老太:如果七天之内不签合同,一点三降成一点一,五千搬迁费没一分。
老太听到了一点三变成了一点一,她只明白三变成了一,少了二,又一急,昏了过去。
三姑娘不干了,她骂人可真是一把好手:“你们这些东西还有没有人性?我们老太又不是钉子户,咋就非把人往死里逼?要搬迁,得找房子吧?你们家里人都住大街上?找房子得慢慢问吧?你们家有空房子就天天在大街上吆喝?就老太太一个孤老婆子,搬迁这么大的事总得给几个闺女商量商量吧,她们都几千里地的路,得慢慢往家赶吧?你们家的人都会扎翅膀飞?我们老太已经被你们逼出了毛病,她若有个三长两短,我给你们拼了!我不相信你们都不是爹妈生的,我不相信你们这些龟儿子肚子捅不出窟窿!”
开发商派来的三个大小伙子嘴巴咧成了瓢,面皮变成了酱牛肉,颤颤惊惊地夺门而逃。
开发商不再派人来催逼了。可老太太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
经常在半夜三四点钟,有人咚咚咚凶猛地砸门,并且吵吵嚷嚷要谁谁出来算账,搬过来照料老太的三姑娘不敢开门,战战兢兢隔着门问了半天,对方说找错人了!即使在白天,三姑娘去幼儿园接孩子,经常遇到带着墨镜叼着烟头的不三不四的人一路送他们到老太家。三姑娘快要发疯。
又过了几天,老太正独自躺在床上抽泣,咚咚咚砸墙的声音突然在她头顶上轰响起来,老态惊恐地蒙上了脑袋。可突然间,床头哗哗响起来,老太忙掀开被子,看见从天花板上射下来一根擀面杖粗的银光,银光砸到地上,在地板上开出了一朵半间房子大小的白花!
老太大叫一声:“妈呀,发洪水了!”
她从床上跳下来,一头撞进了水花中。
三姑娘和女婿回来了,看到这一切,女婿道:“我去找我表弟石洲吧?”
三姑娘怔了怔,突然好像明白了什么,问:“他出来了?”
女婿点点头。
第二天,拆楼的人刚到楼下,几个年轻人堵住了他们。为首的那个青溜溜的光头,脖子上挂着亮晶晶的项链。他怀里抱着几个小木匣,对拆迁工人说:“弟兄们,帮帮忙,每人买一个回去吧!”
“什么玩艺呀?”工人问。
“装骨灰的玩意!”青光头说。
工人连连后退。一个小工头上前去推青光头:“去去去,我们不需要!”
“你们不需要,家里人可能需要;现在不需要,以后可能需要。这楼上的住户只要有人出事,你们再买就来不及了!”
工人们怔了一会,跑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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