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姑姑说,晓言,不如去学学游泳吧。反正回来散散心,别让自己太闷慌了。
两位老人家很赞同,去锻炼锻炼身体,回来胃口才能更好。晓言便跟着姑姑去了。离家三十分钟的车程。
教练夫妇两年前给姑姑上过课程,现在是常联系的好友了。姑姑领着她来到泳馆,轻声提醒,“晓言,快叫人。”
“……钟叔,钟姨。”
她那假装热情的微笑问候,从来没有顺利走心的一次。她低下头,腼腆地尴尬。
钟姨倒不生拗,顺意自然地拉过晓言,“阿欣,你这外甥女可生得柔俏呀。”她眼眸含光,笑盈盈地示意女孩坐下。斜前方坐着钟军成,一语未发地忙活泡茶。
谈到训练费,钟姨摆摆手,“阿欣,不是跟你客气,我们这正好缺人手。是这样的,前阵子,我家婆不是摔伤大腿骨了么,到现在还下不了床。
“我得待家里忙活前后,还有老人家和小妞妞,要人照顾。唉,实在没时间再来馆里打下手了……
“要不这样,你让晓言来馆里帮帮忙,照料一下班里的孩子们,训练费就不用了,好吧?
“大家都是两三年朋友了,不讲这么生分了啊。”
欣姑笑得爽朗,实在推辞不过这份好意,仗义表示,以后再给你们介绍学生。晓言想,这或许就是常人所讲的,老故乡里才独特有的人情味儿。
第一天上课,钟军成先教晓言学了几段基本动作。随后,让她泡在泳池里,便一人走开抽烟去了。
晓言胆量是有的,独自一人在泳池里停停,走走。一开始扶着墙边走,慢慢再脱手走到了池中间。摔倒的时候手脚无依,任凭水底无形的茧丝网,将自己如同蚕蛹娘仔一般,翻过来倒过去。但屏息的耐力,很快便被消耗殆尽。心脏掷声,愈加得猛烈。晓言时常会找回那熟悉的消殆感。而后,再一边鼓励自己,你必须清醒,必须要站起来了。
泳班里有几个孩子,家里长辈忙,每天便由教练们送回家去。
收拾好衣物后,他们很自觉地排好了回家的队伍。有两三个猴头猴脑儿的小男生,最喜欢新鲜的人事了。他们时不一会地,便转过头来,笑嘻嘻地看看晓言,眼里好奇又兴奋的光芒,久久仍未得平息。
“教练,今天这个姐姐,也送我们回家吗?”
“那明天她还会来吗?”
“明天也会送我们回家吗?”
“笨蛋!教练都说是了,你还问个不停。”
“嘘,把新姐姐烦走了怎么办?”
晓言跟在后边,忍俊不禁。经过几个红绿灯路口,终于把孩子们都顺利送回家了。与钟军成道别,晓言便也搭上公车,准备回家。
这个点回到家,五点半,恰好是爷爷奶奶晚饭的时间。老人家的作息规律,都比年轻人的早。倘若每一天的光阴,都能规律平淡如今天――没有错乱,没有争议,也没有太多的重复,那么晓言心里,再向往不过。
公车上,她的前面坐了一个小男孩,八九岁的模样。
他正做着一件极其怪异的事情。但这件事情,或类似于这种的事情,你我却肯定十分的熟悉――他的右手正握着一瓶矿泉水,时不时地,往自己的右耳朵里倒一点水。摆正脑袋等了等,而后他把脑袋往左边抖一抖,看看水会不会通过左边出来?左耳朵并没有水。他又往右边摇一摇头,糟了,进入的水怎么不出来了?他拍了拍右耳朵,再又抖一抖,还是没有水流出来。
后边的晓言目不转睛地看着,心里又担心又好笑……她看着小男孩,反复地这么倒一点儿水,摇头,倒一点儿水,拍耳,不禁想起了自己的从前。
小时候,稚嫩的小脑袋里充满着好奇心,对千万新鲜事物的尝试,即便是未知的冒险,也总能屡试不爽。背着大伯,偷偷爬上阳台去摘花;随身带一只杯子,放几抔泥土,什么都能塞进去,而后种出宝贝来。可以是花芽,可以是钻戒,也可以是爬行的小虫子,但她明明知道,总有一天晚上,小虫子会长大成行走的怪物;还试过把口香糖,“不小心”地粘在头发上……
但是,也总不免倒霉地,会在新鲜尝试后遇上一些麻烦。小晓言心里便怕了,开始慌张,“糟糕,万一以后就这样了怎么办?”“会不会越来越坏?”然后,趁在被长辈们察觉不对劲之前,总会被自己给七手八脚地胡乱复原,或者混混糊糊地,便就过去了,“它自己就好了”……
童年,真是一个人美好回忆的暖巢窝。就像哆啦A梦的百宝袋,装载着能修复一切的工具,使一个人所有的喜,怒,悲,乐,都能复原为最原始的状态,最原初的心跳感。
这一段探奇时期再往前点,是牙牙学语的幼年。那时候因为计生问题,晓言被寄住在乡田之中的姨婆家,她在那儿,仅有着一点丝缕的记忆,闪烁如梦景般,心里,却尤为地珍惜。
她跟着姨老爷,学习爬楼梯;跟着大黄狗,在家门口摇尾巴,天黑之前叔到家;跟着龙儿叔,挽起裤腿儿,在炎炎的灿日下,大人们把秧插。
日光泱泱倒映的田水里,绿得油光的一攥攥小秧苗,骄傲坚拔地挺立,行列整齐。高俊的龙儿叔,在前面把秧苗插入,晓言便尾随其后,迷茫之中,小心地拔起。
“是这样吗,叔?”小屁孩难掩对叔的欢喜,一脸认真且自豪地问道。
龙儿叔安静地笑,眼眉里的温润弯成了月牙。金色阳光下的月牙。
那时候小晓言以为,她的世界,可以就这么快乐下去了……
可是长大以后,她才明白并不能。有些人,有些事,总会在不经意之中,便成为过去,无法再复回。哪怕在这之前,你争取着每一分秒,都在用尽心力去感受,与挽留。
初三疼痛得厉害的小腿前骨;父母店铺的开心果帮手,肖伯与罗姐;高三暑假工,肠粉店里的所有伙计……有太多的欢笑,能笑到肚子痛。也有一些难过,心底里不好受。令人最难意料的,永远还是明天,光阴流转间的离别与陌生。
当新绿的叶子落地,掷响了心底里的记忆泉,是痛苦,亦是欢乐。谁能清澈地明白,无常而始料不及的生命,早已变成了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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