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见不得光的白衬衫

一件见不得光的白衬衫

/深山老林（千年桃妖）

  1

  明天就是男人的生日了，整五十了。艾香携着大包小包悄悄提前搭车过去，想给男人一个惊喜，一份感动。

  她男人姓唐，外号糖包，在西河对岸的马镇上做工，租了间小房子住。平时两人都忙于工作，基本上限于电话联系，仅在各人的休息日或者节假日才难得聚一起，亲热亲热。他们感觉这样也不错，彼此都有一份稳定的工作，还能保持爱情的新鲜度，久别胜新婚嘛！真正都在一个片区上班，反而不怎么顺心，要么轮流失业，要么住在一起天天吵架，整得像仇人似的，反而弄砸了关系，一年到头，也存不到什么钱；分开来，两下奋斗，各人攒着劲存钱，年关盘底总结，彼此心照不宣都满足地笑了。夫妻俩共同努力，十几年下来，城里，乡里两处房子有了，两个孩子上大学的费用也攒的差不多啦。

  艾香很知足，平时和老乡朋友闲扯，言语上每每流露着骄傲和自信。生活在她的眼里简单而美好，充实而快乐。虽然干工辛苦些，但是，之于她，力气是奴才，歇歇就过来了，出门打工，本来就是典当自己的血汗嘛。

  艾香坐了大约四十分钟的客运车，在马镇的老邮局下车后，西拐步行二百米，签到男人的出租屋门前，发现门上落着锁，不禁纳闷，这家伙不老实趴在窝里，浪去哪儿了?

  糖包在一家不锈钢厨具厂上班，三班倒，本周上白班，下午四点钟都下班了，此时此刻，应该在屋里休息的。这家伙有些宅，不喜欢逛街会友的，业余时间要么杵在屋里看电视，要么蹲在门口和院里的老乡邻居们闲扯淡 的。今儿怎么啦，不照常出牌，溜去哪儿了?

  隔壁老乐也是老乡 ，听到这边的动静，出来跟艾香搭讪，告诉她，糖包跟工友钓鱼去了。

  艾香猛地一愣，这家伙几时有这闲情逸致了?

  人家去过一两次了，上次钓有小半盆，送我一条哩！

  呵呵，哪里这么好，有恁多鱼给他们钓?

  那是他们厂里老板他爹在西山包的鱼塘！

  奥，原来如此，跑人家鱼塘钓鱼都没啥意思！

  嗨！好歹那也是修行吧！

老乐侧一下身，乜斜着小眼睛瞭一下天色说，他们今下午厂里没材料，休息，吃罢午饭都出去了，估计快回来了。

  艾香嗯一声从坤包里掏钥匙去开门，心里有点嫌老乡啰嗦，同时颇反感那双小眼睛老在她的胸脯处溜，浑身说不上来的别扭，不自在。

    应该是是心理作用吧！以前，她来这边，和老乐站在院子里单独闲扯淡，都有几分亲切感，坏就坏在今年清明节放假过来那一次——

  糖包和院子里几个邻居闲扯，说到老乐。当时，她在屋子里做吃的。老姜道出他常年不回家的原因，有一次老乐跟一个工友说漏了嘴，他老婆嫌弃他，在老家给他戴绿帽子，他一直想去医院动个小手术，苦于没有勇气，所以，他一个月工资再高过别人 ，也开心不起来 ……

    艾香推开门，一股混杂有淡淡玉兰花香味的浊气扑面而来，她不由一怔，目光敏感地环扫房间，立时 ，床尾挂衣杆上的一件崭新的白衬衫触碰了她的某根神经，继而靠后墙摆放的条几上的几支醒目的洗发水，冲凉水的漂亮瓶子令她蓦地起了疑心和妒恨，头上轰轰冒火，脸涨得通红，手把大包，小包往脚地一顿，脚步飘速朝里飞，在床帷前急刹步，两手 分劈开蓝紫色挡帘，抖开叠得歪歪扭扭的被子，抓起满了脑油气，汗臭气，淡淡玉兰香气的双人枕头仔细查看一下，又气鼓鼓地扔下，转身去到长几前，抓起那些瓶子查看，又有新发现，其中还有定发型的摩丝，擦脸的芦荟润肤霜。这些东西，在这里应该算是新事物了。

  原来，糖包冲凉，洗头一直用的是香皂，艾香过来将就着用，临时想洗头，用的是小袋装的洗发水，从来没在这边买过瓶装的 。再者，糖包自打过了四十后，一直留着平头，不需要固定发型啊！这屋里突然多了这些东西，说明什么呢?明显显有女人来过！再者，糖包好多年不穿白了，忽然来一件，明显在提醒艾香，这家伙有问题了，十有八九 ，出轨了！

    门外打西头过来一串刺地的脚步声，继而一声亲热的搭讪声飘进门里。

  艾香伧促收敛起心事，脸上堆出笑，邀请老乡嫂子屋里坐。

  来者手里端着口杯 ，稀薄的黑头发紧黏着脑袋，黑胖的四方脸上 ，一双混浊的眼睛扫一眼地上的包包说，不坐了，等一下，早些做饭，吃罢，要去夜市买袄子。顺便邀艾香同去。

  艾香说，刚过来，不想动弹，看看屋子里有没菜。

  老乡嫂子说，我兄弟还不知道你过来吧，钓鱼去了，晚上他给你煎鱼吃。

  他真是够闲了，有空也不扫一下地，看这屋里乱的。

  艾香故意这样说，想拐弯抹角打听出什么。

  老乡嫂子笑道，男人都是这样 ，有几个喜欢收拾屋子的?

  这时老乐突然出现在门口，插话道，你以后可要勤来这边，看紧点儿，不然，我兄弟会跟人跑了！

    艾香不由打了个寒噤，面上却笑道，跑就跑呗！谁个稀罕他?

  哈哈，弟妹，你可不能这么说，万一他真怕了，你哭都来不及了！

    啊！嫂子，听你这一说，好像糖包真格泡妞了?！

  没有的事，说着玩的。

  老表真格找靓女了，老嫂子怕你生气，所以隐瞒了！

  在艾香的老乡圈，男人之间都习惯互称老表。

  我说，小眼 ，你可别瞎说，这种事可不能胡说 ，冤枉好人了！得，赶紧淘米去，煲粥先。

  小眼目送老嫂子朝西走出几步后，压低嗓门说，弟妹，你可真要看紧我老表。等下，他回来，你就知道了，恐怕一时认不出他了，头发留长了，身上透着香，穿着干净的白衬衫，新外套！

  艾香故作洒脱地一笑，哈哈，随他折腾去。心里却倍感委屈之极，有种想哭的冲动，怕被人笑话，竭力强忍着，嘴上热情地邀请老乐进来坐，实际上在下逐客令，老乐偏听不出来，踱进来，艾香内心很反感，尤其是他的那对小眼睛，总在往她的胸上出溜，令人浑身不自在，但是面上却装作热情，去桌上找烟盒，掏出一支递给对方，然后，故意走到前窗下石几那儿，拧开灶台一侧的水笼头，搞出很大声势，往盆里放水，噗噗洗脸，揭开锅盖，拿锅铲铲锅底，老乐闲得无聊，东扯一句西问一句，她只含糊嗯一声，心里巴不得这家伙快走，好让她扎进被子里痛快哭一霎。

  老乐也不傻，见这娘们外热里冷，识趣地告辞，回自己的屋子里了。

  艾香听到那家伙唯诺着离开，怕再有人来，赶紧去掩门。

  偏巧糖包骑着电瓶车回来，见房门开着 ，老婆正要关门，他赶紧嗨嗨嚷道，明看我回来，关啥门哩?

    一辆电动三轮车几乎擦身而过 ，一颗肥头朝这门里一伸，笑道，老表，来客了！

  糖包笑着回应，来客了，等下，让他炒俩菜，咱老表坐一起，喝一场。

  肥头说，那你赶紧准备上。

  糖包应一声，好咧，把电瓶车朝门外前窗下一靠，进了屋，嘴上问，你几时过来的，也不电话一下，去邮局接你。

  艾香白了老公一眼，见这家伙果然变了：头发留长了，梳着偏分，打着摩丝，双鬓留白，黑外套，白衬衫，新牛仔裤，明晃晃的新皮鞋。鼻子不由一哼，冷笑道，行啊，会享受生活了！钓鱼去了！

  嗨！不是烦吗！?厂里今年不景气，总在停工，有人约钓鱼，无聊，打发一下时间，今儿本是钓鱼的，碰到个老乡，说有个老工友病了，进医院了，几个人一起买些水果，牛奶看看去，临走，每个人都掏了一百块表一下心意。

  艾香嗯一声，那好，今儿没挣到钱，反而亏本。

  你呀，可不要这么想，人活着，还是讲人情的。

  艾香冷笑一声道，想不到，你变得越来越多情了哇！

    糖包吃吃笑道，你在胡扯啥呢？今儿没钓鱼，我去买条鱼，给你做一道我独创的白萝卜炖鱼，保管你吃了还想吃！

  艾香压低嗓门道 ， 茄！你给我一碗龙肉我都吃不下！

  咋啦?

  糖包扭头往门外一望，抗下老婆的肩膀悄声说 ，咋啦?看我收拾干净了，你胡乱想了?我忘了告诉你，我现在混上个带班干，得有个带班的形象呗！

    奥，那我得向你恭喜啊！艾香的心情立马转晴，声音不由高起来，去，打开地上的包包，里面有我特地叫人从老家捎过来的老坛子酒，提前给你过生日！

    好，我还没有这个意识，只想着你过来了。明儿车间给我过生日，准备在镇上小有名气的天下店家包三桌。这是我们厂里的规矩，给每个员工庆生，送蛋糕。酒席自己出钱，大家都随上份子钱，聚一起热闹热闹也不错。

  艾香嘟起嘴巴道，人家过来就是想给你个生日惊喜吧！

    惊喜在哪儿?

  糖包坏坏地拍下老婆的屁股说，你煲上稀饭，我去买鱼，买菜，买包子，估计明天我们要上班，没空做吃的。

  糖包嗯一声，出去了。艾香杵在屋里用电饭煲，煲上白米粥。虽然糖包刚才做了解释，自己的心情大变，但是人在屋里，走动或坐着，目光老是不可避免碰到挂衣杆上的那件白衬衫，心里总是咯碜，同时某根神经好事地替她打开记忆的仓门，心里最柔软的地方重又经验起十六年前的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