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上茅花

爱上茅花

爱上一枝茅花并不容易，爱上一滩茅花需要一个季节的酝酿。

我是在往返城乡的途中，遇上了茅花。在无数个日出日落的瞬间与它们擦肩而过。我知道，那些比肩而立的、清瘦而纤细的身影，只有在阳光和秋风的照料下，才能亮出一些姿色。这是民间浸染着乡野烟霞的男人的美色。我不应该这样哽咽着说出它们的际遇，更不该单刀直入地和它们进行私密的对话——其实它们平静的心已不胜秋色的撩拨。看那落日低悬，风声鹤唳。一枝茅花瑟缩着。

但你不必为一个少女手揽一枝茅花的场景所感动。这些生活的细节只是所有帮衬的一个证明，就象黎明的熹光帮衬了河流。你要看到低处的事物。你甚至可以揭开文明尚未全部抵达的乡村最后的册页。那些扶犁的、牧牛的、砍柴的、赶鸭的、淘沙的、打鱼的、狩猎的、编筐的、扎帚的男人，你要用心地端详他们纠结着哀怨和乡愁的面部，当猝然而至的风撩起他们的乱发和衣裾的时候，那些劳作的身影已附上茅花的精魂。

有时，我在想，在这个世界上，茅花也许永远不可能闯入公众的视野。但有一种情形例外的，当茅花遭遇野火，那些奔突出的火焰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沉默，它会让你读懂那些谦卑的生命在化作灰烬之前的高扬与壮阔。

茅花飞场着，肆虐的秋风总是揪着他们的头发，朝着一个方向。没有人能真正明白：一枝茅花的诞生与消失究竟隐藏了多少秘密，一片茅花相拥相依，又包含了多少生离死别。当一个人与茅花相遇，他就具备了俯身向善的品质和说出生活忧伤的勇气。一个好心的人可以访亲问友，可以去打探乡村生老病死的逸闻，但他还没有资格和一枝茅花促膝长谈。

我有时深入山野的腹地，去倾听茅花对秋风的诉说。假如机缘巧合，我还能窥见茅花对秋水的深情一瞥。但更多的时候，我是被野鸟的嗔怪打断：我甚至怀疑一个投石问路的樵夫是否怀有更深的隐情。生活表面的承诺看来也并不可信，曾经说好的事情有时会突然变卦：一个借钱的汉子走向村口又突然折回，一个久病的村夫可能回光返照。

我精神的脆弱部分，就是在与茅花相遇时得到了救治。白云说：我的自由和幸福在蓝天和野水之间。茅花说：我的自由和幸福在自生自灭的、苍凉一握的生涯之中。但我无须对燧石相击的一点蓝光进行考证，仅从茅花的自述中，我就得出至贱无敌的结论：那些被岁月一茬茬收割的茅花，无边无际，浩浩渺渺，秋风的摧折，总是让茅花的意志随意播撒。

又是一个深秋的黄昏，我寻觅茅花而来，并为它翩然而哀戚的美色所打动。我给月亮带来了口信：那些被岁月撒手不管的生灵，必定会得到苍天的赏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