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母亲被被单覆盖、笔直安卧的身影,我心中涌起难以言表的悲痛。我没有妈妈了。但转念一想,妈妈也终于解脱了。愿她去往更广阔的天地,在那里,继续绽放她独有的光芒。
妈妈生于1965年,农历乙巳年三月初一丑时;卒于2025年8月25日,农历乙巳年七月初三申时,享年六十周岁。
她出生在一个贫寒之家。当时家中已有两个哥哥、四个姐姐,她的到来,无疑让这个家庭的生活更加艰难。外公是木偶戏班的班主,恪守“传男不传女”的老规矩,但母亲仍旧偷偷学了一些——她不仅喜欢,而且学得很快。可惜外公事业并不顺遂,祭祀活动少,收入有限,要养活七个孩子,日子过得非常拮据。外婆在母亲十二岁时积劳成疾去世,此后,她便跟随二舅和姑妈自立门户,早早开始了自力更生的生活。
当年,二舅看中了姑妈,奶奶家提出的条件是“换亲”——让妈妈嫁给爸爸。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这是许多贫困家庭常见的婚姻安排。母亲没有选择的权利。
十八岁,她嫁给了父亲。三年后生下姐姐。这三年间,两人感情并不融洽,妈妈也曾挣扎过,但最终还是接受了现实:她所嫁的丈夫,并不是特别有担当的人。于是她开始努力经营这个家,在二舅的帮衬下,日子渐渐有了起色。
母亲二十四岁生下了我,三十岁时有了弟弟。这六年间,她还怀过四个妹妹,其中两个不幸夭折,另外两个送由他人抚养。我曾问妈妈,为什么一定要生个儿子?她说,在那个环境中,没有儿子会被邻里笑话、欺负。爸爸是独子,家族长辈也一直盼着有个男丁延续香火。
弟弟的出生,给了母亲莫大的安慰,也成了她在村中挺直腰板的底气。但弟弟后来在学业与生活上没少让她操心。姐姐常说,如果妈妈没有生弟弟,只带我们两个,她这一生或许会轻松许多。
在二舅的帮助下,家里盖起了两层小楼。之后全家人又一起凑钱,为弟弟在城里买了一套房。妈妈为这个家生儿育女、添砖加瓦,可爸爸却似乎觉得这一切理所应当,很少体贴关怀她。他从小被奶奶和姑姑照顾,婚后也习惯依赖母亲,始终学不会主动承担家庭责任。
妈妈和奶奶的关系,从一开始的微妙,到后来情同母女。她们共同维系着这个家,让我们得以在安稳中长大。奶奶九十五岁后行动不便,长期卧床。二零一九年,她不幸从床上跌落,不久离世,享年九十八岁。那三年,若非妈妈无微不至、不辞劳苦地照料,奶奶的晚年绝不会那么安详。即便亲母女,也不过如此。
二零一六年农历七月十一,二舅去世了。从确诊到离开,只有三个月,快得让人措手不及。我们所有人都震惊难舍,表姐们甚至准备卖房救父,但病魔没有给我们时间。
二舅的墓址偏僻,修葺艰难,但妈妈想尽一切办法,将他的坟整理得妥帖体面。她要让哥哥有一个好的归宿。他们兄妹之间深厚的情感,一直是我深深羡慕和渴望的。
表姐们对妈妈尽心处理二舅后事非常感激,也将对舅舅未来得及付出的关心,统统回报给了妈妈。
二舅的离世让我意识到健康的重要。从那以后,我每年带妈妈体检,她也积极配合,不愿像舅舅那样到最后才发觉问题,留下遗憾。
然而现实残酷。二零二零年十月,我怀老大三十四周时,妈妈在体检中发现肺部有一个较大的结节。医生建议立即手术。术后恢复不错,她说:“只要再让我活十年,孩子们都大了,我就没什么怕的了。”
闯过这次鬼门关,妈妈变得更豁达。她开始更关注自己,不再只为丈夫和子女而活。机缘巧合,她在我们小区找到一份保姆的工作,待遇好,主人家也和气。做完事还能来看看我的两个孩子,日子充实而有盼头。她第一次发现,做家务也可以被认可、有价值——她本就是一个很有能力的人。
原以为生活能这样平静下去,不料二零二四年五月复查时,她的癌胚抗原指标再度升高。虽无不适,我们仍不敢大意。在表姐的建议下,姐姐和弟弟带她赴北京求医。三家医院都做了检查,却没有发现明确病灶,最后只得登记个案,建议观察。在北京近一个月,大表姐一家对她照顾有加,也让妈妈有了一次难得的旅行体验。
从北京回来之后,八月,妈妈开始出现不适。我们原以为是心理压力,但市医院检查显示指标飙升。省医院进一步确诊:癌细胞已多处转移。她开始服用靶向药,一般人能持续一年以上,她却四个月就出现了耐药。之后结合靶向药与化疗,前三期效果不错,第四、五期反应剧烈,第六期前复查时,发现已经脑转移。医生建议姑息治疗。
我们没敢告诉她实情,只说需要再调养。但亲戚陆续前来探望,聪明的她很快明白了。她开始交代后事。
七月二十一日出院后,我不愿放弃,带她尝试中医和针灸。她大概也不愿让我失去希望,勉强配合。半个月后,病情加重,连出门都变得困难。
八月十四日,在连续两天滴水未进、家族长辈一再催促下,我们带她回了老家。她并不情愿——我知道,她清楚老家的习俗,回去,就意味着大家都放弃了。刚回去的头两天,她还能勉强进食,之后便再也吃不下任何东西。八月二十五日下午四点五十分,妈妈永远离开了我们。
在老家的这十一天,我看着她一天天消瘦,直至最后一刻。我心如刀割,但也为她终于解脱病痛而稍感安慰。
妈妈生前嘱托文叔和大哥帮忙料理后事,他们尽心竭力,为我们办了一场体面而庄重的葬礼。那天,乡亲们纷纷前来送别,院子里站满了人。大家念着她的好,都说她为人处世宽厚得体,是村里公认的可敬之人。每一声叹息,都是对她突然离去的不舍与痛惜。人生最后一程,能有这么多人情真意切地牵挂和称赞,我想,妈妈的一生,是温暖而有光的。
妈妈游长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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