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很喜欢汪曾祺的文,不论是散文还是小说。汪老的文字自然纯朴、干净灵动。他说自己作品缺乏崇高、悲壮的美;他所追求的不是深刻,而是和谐。
关于汪老文字里的美及和谐我挺同意的,但说到悲壮和深刻,我的看法与汪老略有不同。怎样的记录才够“悲壮”和“深刻”呢?乡间百姓的生活、他们的悲欢离合难道不悲壮吗?他们对生活的体味、对命运的妥协和抗争难道不深刻吗?
就如《大淖记事》里的十一子和巧云,还有老锡匠、锡匠、乡邻们对于十一子和巧云遭遇后的所做的一切,那都是对命运、权势无声的抗争。
汪老的小说大多是散文式的,他喜欢用大量的笔墨写景、写环境、写人文……《大淖记事》也不例外,单写大淖的景色和人文环境就用了三章,前三章只稍提了一下男主“十一子”,女主在第四章才出现。
有人觉得这样的小说很啰嗦,说没有往下读的欲望。我倒觉得,这恰是汪老文字美的体现。汪老的文,很少见有什么“好词好句”,成语很少,也没什么华丽的辞藻,通篇都是朴素的记叙。
看汪曾祺的小说,就仿佛煮着一壶茶,与他面对面坐在在微风轻拂的小溪边,不疾不徐地聊着乡间人们的小悲小欢。嘴角因故事中人物的开心微微牵起;心为人物的遭遇轻轻揪起……
《大淖记事》前三章,看似啰嗦,其实正为故事后面合理的发展进行了铺设。大淖所在的地理环境,形成了与别地不同的人文,人们的认知也别处也不同。
轮船公司西边住的是做小生意的,都是外地人,对人和气,凡事忍让。其中的二十来个锡匠,在老锡匠的带领下做事。他们讲义气,互通有无,合伙做活,不赌钱喝酒;出外做活时童叟无欺,手脚干净;不怕事,也绝不惹事。他们也打拳,练武。
轮船公司东头都是挑夫,不论男人、女人,还是大人、孩子,都靠肩膀吃饭。他们生活简单,也没有通常的一些“是非观”,小孩子做“筢草鬼子”;姑娘们“自己找人”;媳妇们,可以在丈夫之外“再靠一个”,只要“情愿”就行。
十一子是锡匠,巧云是东关挑夫家的。他们都是平凡普通的人。
老锡匠常告诫十一子,不可和东关的姑娘媳妇拉扯,估摸着大约是觉得东头的风气不好。
这就让故事的发展有了小矛盾,不被允许,十一子却偏偏和巧云遇到了。两人偏偏又是一对儿金童玉女,让人不免想嗑两人的CP,自然对故事的发展有着期待,想往下读。
保安队的出场让人意外,刘号长肆无忌惮地霸占了巧云。这就是大淖看似平静普通的生活中的“小悲”。之后周围人的反应和同一时期别的地方也不同,没有人把这件事归结为巧云的错,这是真正纯朴的人性吧,没被所谓的“礼教”污染的人性。
对于大淖东头和西头的小老百姓来说,保安队的权势“熏天”,他们无力抗争。但巧云反抗了,用她自己的方式——她约了十一子,她要彻底成为十一子的女人。
事情又是一个反转,那刘号长竟认为这事丢了他的脸,丢了他当兵的脸。这是时代的”大悲“,当兵的不为保护老百姓,只管鱼肉,只管欺压。
几个大兵竟为此把十一子打了个半死。前三章为什么对锡匠们做那样详细的介绍?便是为了这里做铺垫。他们讲义气、团结、有规矩,不惹事也不怕事。严肃沉默的“请愿”游行把刘号长驱逐出了境,也变相地保住了十一子的半条命。
巧云的半生并不顺遂,三岁时母亲跟人跑了;被父亲娇养到十七岁,却不想正该谈婚论嫁之时父亲摔断了腰,半瘫了;本来有喜欢的人,又被刘号长破了身子;在无力报复的情况下,只想和十一子快活的生活,十一子又被打了个半死……从此后,她要靠自己的肩膀挑起这个家,照顾半瘫的爹和伤得极重的十一子。
这样沉重而悲怆的命运,汪老却仍用平淡普通的笔触来书写,却是那样振聋发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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