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帆齐商学院

那天，进村里了一辆白色小轿车。

车子顺着村里的小公路，一直正南走。

咱村里，谁家有这么一个有钱的亲戚，开着好几十万的车呀。

一个年轻人说，大家都摇摇头。

车子走到村南头，停到了八爷家大门口。

八爷今年也快九十岁了，虽然不是村里年龄最大的，但他是村里辈分最高的人。

很多当爷爷的人，见面都得笑着叫他七太爷。

他身体硬朗，说话有力气比较跺实。村里所有人，包括村干部，都是非常尊重他。

他说一不二，说出来的话就像圣旨一样，没人反对。只有听话照做，跟着走。

因为，他是一位明是非讲道理的人。

小车停好后，一个年轻人下车，打开副驾驶的门叫了声:

太爷，到了，您下车吧。

从车里下来一位个子比较高大的、目光有神的老头儿。

他看看四周，说了一句:都变样儿了。

然后，往西边走了几步，看到了西头那棵村里最老的皂角树，他快步走过去，

皂角树，我回来了！你还是老样子啊！

他站在树下激动的说出了这句话，引得树下的其他人，用陌生的眼光看他。

他看看这些年轻的小媳妇，还有几个小孩子，一个也不认识。

一个小媳妇笑着问他:爷，你找谁呀？

他听见有人叫他爷，和蔼的笑了笑说:

我是咱村里的李七贤，大家都叫我老七。出去好几十年了，今儿回来了。

大家都摇摇头，不认识。

李八贤，你们知道吧？他问。

八太爷我们当然知道。小媳妇说。

那是我八弟，我是他七哥。

当年，这棵树下，还有一口辘轳井，咱村里人都在这儿打睡吃。

没听说过，没见过。小媳妇说。八太爷家在那儿住，家里有人，你去吧。

小媳妇给他指指八爷家的位置。

八爷在家里正在扶笤帚，别看他那么大年纪了，平常下地干活儿，还能扛起锄头。

这不，地里的高粱早就砍回来，笤帚毛已经晒干了，他没事儿，就扶几把笤帚用。

正专心致志扶笤帚，忽然听到有人叫他:

八贤儿，八贤儿，是不是你？

八爷的名字，整个村里，男女老少可是没人叫出来的，谁这样直呼其名？

他猛然抬起头，看到一个老头儿过来。仔细看看，好像不认识，但声音，有些熟悉。

依稀的面目，让他大脑一下子清醒，是七哥，七哥！

他站起来，叫起来:七哥，七哥！是你吗？我是八贤啊！

是！是！是啊！我是你七哥！李七贤快走几步，兄弟俩抱在一起哭起来。

几十年了啊！兄弟俩的哭声惊动了家人。

大家把他俩分开，让进屋里。

俩人坐屋里，八爷开始给大家介绍进来的老头儿，和他以前的故事。

事情还得从解放前说起。

那时候，八爷的爹会一门手艺，是个铁匠。

他在镇上开了一家铁匠铺，养活一家老小。

八爷的娘，很能生，一下子给爹生了八个小子！

原本以为，老七都该是个闺女了。

因为，爹找人算卦了，人家说 他老婆第七胎一定是个闺女。

这个闺女是天上的七仙女下凡，将来长大了有本事，可以让爹娘跟着享清福。

将来，老两口跟着闺女吃香的喝辣的。

那个算卦的两片嘴巴片的爹心花怒放，多给了他几个小钱儿。

这个算卦的是路过他的铁匠铺，说白了，就是个野看家儿，哄人钱财的！

还说，他的生意可以干一辈子，都是红红火火。

结果呢？第七胎老婆又生了个泼浪小子，就是李七贤。

爹气的大骂那个算卦的，是个跑江湖的野驴，专门干坑蒙拐骗的事儿。落不了好下场。

好在，生意还不错，一家人能顾住吃吃喝喝，不饿肚子。

后来，娘又生了八爷，爹给起名字叫李八贤。

因为，他们在村里辈分比较高，弟兄八个，很多人都按排行叫:大爷、二爷直至八爷。

老头子给八个儿子都起个贤字，是希望自己的八个儿子，将来都长大成人，做个好人。等自己老了，赡养老两口，孝顺老两口。

弟兄八个，就老七的脑袋瓜子聪明。他不下死力气，说自己就不是下力的命。

长大之后，他嘴巴甜，能说会道，又认识几个字，倒腾点小买卖。

后来，他竟然在城里开了一个铺子，就卖生活日杂用品。

并且在城里娶了媳妇，还买了房子。老婆生了三个闺女，一个儿子。

兄弟几个，就他的日子过的顺溜。

同时，村里很多人听说，他不走正道，跟江湖上的人有来往，干一些不正当的勾当。

爹娘都过逝了，没人管他。兄弟们各自过好各自的生活，都是几十几的人了，没人说教他。

他大闺女小翠长到十几岁的时候，在他的撺掇下，嫁给了一个在队伍里干事儿的文书。

女婿郑贤同是外地人，说话蛮溜疙瘩儿的。有时候，能听懂他说的话，有时候听不懂。

平常也就听个大概意思吧。他看中七爷的大闺女小翠长的得齐整，非常满意，就出手非常大方。

听说，他家里条件也不错，是大户人家，

七爷看他有势力，又出手大方，俩人结婚后，就不让他们在外面租房住，让他们住在家里。

一家人住在一起，安全放心。

这个糊涂的外地人啊，他不该住进老丈人门里！有钱自己买一处房子，一家人住着多自在。不知道他头脑咋一热，答应了老丈人。

他不了解七爷是个什么样的人。最终为自己的无知和大意，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七爷三个姑娘是大的，一个儿子最小。他有他的打算。

这个小算盘，是由来已久了。

三个姑娘出嫁，都得给他一笔钱。这钱，可以让他衣食无忧的自由自在的生活。

他为什么有这样的想法呢？

因为，三个闺女都出落得好看，这是他的资本。

郑贤同和小翠结婚，他收了一笔钱。

他们小两口住家里，他有他的计划和算盘，他想借势发展自己的生意。

郑贤同在队伍里大小是个头，那里面日常开支该有多少啊？

想想，如果和队伍上做生意，一天赚多少？一个月赚多少？一年呢？三五年呢？

想着想着他都笑了。

后来，由于郑贤同的关系，他真跟队伍上做生意了。

七爷高兴的整天喝着茶，赚着钱，悠闲自得。

就这样，生意正做得美，日子正过得顺心，突然发生了一件事，让他一下子断了大钱头儿，恼火的不行。

有一天，女婿回家突然对他说:

爹，以后，部队上的东西你别送了。咱不挣那钱了。

他一听，大吃一惊！好好的平平稳稳的生意，咋说不送就不送了？

这一不送，自己挣钱的大头儿可是没了啊！

郑同，咋回事？他问。

因为女婿中间一个字和他的名字相同，为了避讳，家里人都叫他郑同，或者只叫最后一个字。

郑同说:司令太太的一个亲戚，干这行的，咱是胳膊拗不过人家大腿。

他啥驴衣巴吊棒槌的亲戚？司令太太还有这样的亲戚？我不信。

你打听打听，要不是她啥亲戚，咱请客送礼不算啥。

七爷对女婿说。

女婿摇摇头说:太太开口了，我官儿小，不敢 说话啊。

七爷生气了:看你那熊样子！我先给你钱，给太太上礼去。要多少给多少，我不信打不通她这一关。

谁不爱财？特别是女人，最好哄了！

郑贤同还是摇摇头，拒绝了他七爷。

他不能为了这点儿钱，断送了自己的前程啊！

后来，女婿搁一段时间，给七爷一些钱。

一个是孩子老婆，整天在这儿吃住；一个是老丈人生意做不成了，算作一些补偿吧。

他还算识相。

不过，时间长了，自然有矛盾。特别是七爷，越来越嫌弃他。

左看他不顺，右看他不顺。嫌弃他不会办事儿。

有时候，直接给他脸看。

郑贤同为了老婆孩子，不做声。

鸡毛蒜皮，矛盾越来越大。七爷有时候训斥女婿，声音也越来越大。

七爷赚不到大钱，心里有气没处撒，看不起女婿了，都朝他撒出来。

郑贤同成了一个恶水缸儿。

其实，郑同是一个非常有能力的人。只是身在屋檐下，为了老婆孩子不得不低头。

当着闺女的面，七爷说:郑同是个没成色的货，跟着这样的人，你后半辈子享不到福上。

后来，他居然挑唆闺女跟女婿离婚，不跟他了。

一个外地货，不稳头。在部队也是个点头呵腰货，不会有大出息。

闺女不同意，因为两个孩子都几岁了。

这样平静的日子一直过下去，也很好。时间长了，郑贤同有心离开了。

真正让七爷起杀心的事情发生了。

那天晚上，郑贤同回到家，对七爷说:

爹，我要回到老家工作了。给您商量一下，小翠和孩子，我准备都带走。

他这一说，七爷一下子惊呆了！

他要把闺女带走，天遥地远，想见闺女一面，都是万难的啊！

再说，他们一走，自己也少了女婿给的一份收入啊。

他给老婆一说，她强烈反对！当初把大闺女嫁给外地人，就不同意！

都是老头子的主意！自己闺女嫁不出去了？！都是七爷利欲熏心。

现在，他把小翠带走，他老家在哪儿？生活咋样？爹娘带闺女咋样？

都是个未知数！不行！坚决不行！

两口子都不同意，郑贤同拿出一大笔钱给老丈人。算是小翠他们二人给二老的养老钱吧。

七奶奶不要钱，要闺女。女婿放下钱出去了。

七奶奶让七爷把钱给女婿送过去，不要他的钱，不让他们走。山高水远，闺女连心。

七爷拿着钱给闺女送过去，走到门口，他听到了郑同给闺女说，自己还有一笔安家费。一家人回老家，过上好日子还是没问题的。

他一听，转回来了。把钱给老婆说:把钱先放着吧，我有办法不让闺女跟他走。

第二天，七爷对女婿说:

郑同，晚上回来，咱爷儿俩喝两杯。

郑贤同一看老丈人面带微笑，以为他同意自己一家人回老家了。点头答应了。

七爷让老婆把所有东西都收拾好，说是想回老家住一段时间。

晚上，郑同跟老丈人喝完酒，躺床上睡过去了。

郑贤同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朝夕相处的老丈人，会算计自己。

当晚，七爷找了几辆车，把老婆孩子，还有小翠和孩子都弄上了车。

门一锁，一家人走了。

小翠哭着不走，他强行把她弄上了车。

几天后，部队里的人把七爷的房子封了。

部队里几个人摸到七爷老家，调查他的情况，大家才知道，七爷把他女婿给蒙害了。

城里贴出告示，抓捕七爷。

七爷一家，连夜逃跑了。去了哪里，没人知道。

仅仅过了几个月，县城解放了！

后来，解放军来了，一切大变样了。

七爷变成穷光蛋，带着一家人回来了。

他一家回到村里，万万没想到，发生了一件重大的事儿，让他无奈的流落他乡。

村里所有人，看见他们一家，都躲得远远的。

因为，他是杀人犯！

但是，他杀的是国民党部队里的人，解放军不追究。他可以回来安全放心的生活了。

到了老院子，老屋子，见到了弟兄们。

大家没一个接教他。八爷明确告诉他，解放前部队来的时候，家族已经把他除名了！

从此以后，李七贤再不是李家人，族谱里已经没有他的名字了。

老家没人收留他，他半间茅草房也没有，一分地也没有，村里就没他这个人了！

无奈，他只好离开家乡，投靠老丈人家的小舅子。

听说，小舅子家离老家也很遥远。

在那个交通不发达的年代，七爷再没有回来过。

老了，他想叶落归根。他想把自己一把老骨头埋在爹娘跟前。

爹娘活着时候，自己没有尽孝，自己死了，守着他们好好陪陪他们。

这不，就回来了。

八爷一家听说过七爷的故事，现在回来了，小辈们也张口叫他七爷。

当他说出，叶落归根时，没想到，八爷直接变脸。

你是被家族除名的人，埋不到咱爹娘跟前。家里人都不会答应的！

有一天，我走了，没法给族人交代！

尽管七爷眼泪连连，八爷也没有答应，因为他身上有责任，背后有一大群族人。

最后，他说了一句:七哥，哪儿的黄土都埋人。回去吧，你一大群子孙，将来有他们守护你，相信，咱爹娘理解。

咱爹娘脚下，有咱们七个兄弟呢。

一大家子，吃了一顿团圆饭，七爷坐上了自己重孙子的车，离开老家。

一群人，把他送到村口，挥手告别。

七爷握住八爷的手，紧紧的，不想松开，这一别，可能就是永远，可能就是再也不见啊！

七爷的车上，装了一袋子老家的黄土。有一天，他走了，就把这黄土撒到他的坟头吧。

八爷说的不错，哪里黄土都埋人。但是，家乡的黄土最芬芳，家乡的黄土最香最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