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揣着不安,宴会终于即将开始。
少年等人换上林下准备的礼服,与布拉克大叔汇合后走进大厅,这里已经满是宾客。
车河紫第一次看见这么多人,兴奋之余不禁害怕起来,她握紧少年的衣角,随着人群踏上大厅中心的红地毯。
洋馆的大厅在一楼,场地旷阔,金碧辉煌。经过一天的布置,这里已经摆满了铺满桌布的圆桌,闲来无事维维安算了算,一张桌子坐九人,整个大厅足足有二十个桌子。
地毯将席位一分为二,尽头是舞台,上面放着钢琴,二十张桌子呈扇形排布,越靠近舞台数量越少,大厅门口,酒水饮料从精致的小型喷泉里不断涌出,香味四溢,供客人自行接取。而最靠近舞台的则是林氏家族与少年一行人的特等席。林氏夫妇已经和林下在此恭候多时。
这对夫妇慈眉善目,年纪估计在五十岁左右,身为洋馆的主人他们穿着低调,完全没有车河紫想象里的那样腰缠万贯,抑或浑身发着金光。
而之前林下对伤口进行了简单的包扎。虽然经过锡奴她们都应急治疗,可如果剧烈拉扯左臂仍然会疼痛难忍。他小心翼翼地把绑带藏在衣领之下,毫无破绽。
“平常犬子给您那边添了很多乱,您在犹摩天基金会日理万机,如今宴会还得麻烦您百忙之中抽空过来,实在是太感谢您了。”林先生起身与布拉克握手。
“哪里的事。多亏了令郎,我这边的小鬼们也过得很开心。”布拉克回答道。他高耸的身子在会场显得格外扎眼。
看来少年这边似乎与林氏家族熟识已久。不过车河紫的注意力则集中在桌旁剩下的两个空位,不同于其他椅子,它们蒙着白布。按照林下之前的叙述,这两个位置恐怕留给的是林家已经逝去的长女与如今下落不明的长子。她心中突然有些悸动,纵然周围乐声四起,宾客们欢声笑语,她仍可以感受到那股看似被掩盖的悲凉——就像那些注定永远无法等到自己主人的椅子一样。
所有人纷纷入座。林氏夫妇对车河紫这个新面孔展现了极大的热情。在他们的嘘寒问暖之下车河紫一度面红耳赤,不同于在云端时云端居民的爱护,这里所有人都是她的同类。被他们关心着,车河紫心中缓缓产生一种从未有过的归属感。她太喜欢这种感受了。
“有件事情要和你们坦白。”林先生陪笑道,“布拉克先生也知道,我和内人平常奔波外地,虽然有管家主持,可还是很难顾及到家里。这次的宴会从筹办到布置,还有联系嘉宾与贵客,其实都是林下他的功劳。之前很多事情也都麻烦他,说来真是惭愧……”
“哪里哪里,父亲您是见外了,虽然身为次子无足轻重,我也得为家里排忧解难嘛。”林下笑着打断林先生,接着转移话题。林下说话幽默风妙语成珠,很快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此刻车河紫崇拜地看向林下,这位少年也就十六岁左右,可谈吐却更像个大人般圆滑。虽然给人感觉有些奇怪,不过车河紫并不讨厌。
此刻保镖们已经驻守在大门与走廊处,说明客人们已经入场完毕,宴会可以开始。
灯光暗下,聚光灯照在林氏家族身上,一家三口分别起身致辞,而桌旁两个蒙着白布的椅子浸没在黑暗里。
很快管家们端着菜肴走入大厅,周围传来刀叉的窸窣声响与宾客交谈。
“这是今晚的节目单。”林下拍手唤来管家,他忽略林夫妇,直接把今晚的日程安排给众人展示,“取竹你应该不知道,我们家族每两年就会举办一次这样的大型聚会。尽管以前父母工作很忙,几乎没有几次全家人到齐,不过现在大家齐聚一堂,就忘掉悲伤好好玩乐吧。”
而林夫妇的表情有些黯淡。
“大家,菜肴都凉了!”少年慌忙介入,管家们也已经把开胃菜端上。维维安借来节目单,发现活动居然很多,足够大家共度良宵。
在维维安等多方努力下终于引开了话题。为了接下来的节目林下暂时离场,很快林下上台演奏小提琴,之前邀请的流浪艺人们也一展才华,台下宾客们的掌声不断,一切都按照计划发展。
那封匿名信带来的隐约不安,也逐渐在活跃起来的氛围中消散了。
宴会过半,根据节目单的安排接下来将是关于洋馆的历史展览,而主持人就是林下。只见他身着正装登台,向众人深鞠一躬。
“今年是洋馆落成一百五十年纪念日。作为这个城镇的地标与历史见证者,今晚在下诚邀诸位,一起重温这些过往的回忆吧!”
说罢管家们从幕后列队走来,纷纷手持木箱。木箱打开之后,尽是洋馆里珍贵的藏品。
“等会我们将熄灭灯光,为了不影响您的用餐体验,请各位客人点燃桌上的红烛。”
说罢林下拍拍手,除了舞台上的聚光灯,客人席间的灯光纷纷熄灭,只留下鹅黄色的烛火照亮桌面。
“那么诸位的目光请随我来。”林下戴上白手套取出第一个木箱里的首饰盒,“这件宝物由珍贵的黄花梨做成,我祖母爱不释手。另外,请诸位留意上面的花纹。”
与此同时,在昏暗大厅上空,一个巨大的首饰盒赫然显现。人群里传来惊呼,车河紫更是目瞪口呆:“快看啊!空中……空中也有一个首饰盒!”
“那是全息投影。”少年也惊讶不已,“怪不得林下要熄灯,科学的力量好伟大。”果然,从四壁的隐蔽处都能看见投影仪,它们投射出影像堪称以假乱真。
“没错,这是最先进的投影技术,不仅还原度极高,而且投影仪配备优秀的降噪功能,释放出特殊的声波过滤掉现场的杂音,给观众带来沉浸式体验,让诸位就算身处宴会现场,都能宛如独自一人般安静欣赏。”
林下自豪地宣布。怪不得觉得周围格外安静,原来是投影仪的功劳么。少年恍然大悟。
“这首饰盒上的花纹与镇上的传说有关。因为祖母从小对怪谈神话颇感兴趣,祖父便重金聘请异族木匠,将传说化为浮雕呈现在这个方寸之地上。”林下介绍道,随着他举起首饰盒,投影中的首饰盒也随之转动,上面的纹路一展无余。
“根据多方鉴定,首饰盒上讲述了镇上古老的传说——在很久之前,居住在云端之上的鬼怪们,出于敬畏人们称呼他们为恶鬼,而在古籍里被称作‘云端上的人’。他们从云端下凡,与当时的人类发生了很多故事,直到在某一天突然杳无音信,传说是因为做尽坏事被封印。这些具体的都能在图书馆查到,在此便不多赘述。”
车河紫闻言直接站起来,引来周遭奇怪的目光。
“你没事吧?”少年他们问道。
“云端上的人不是恶鬼!”车河紫喊道。
气氛顿时凝固。
“啊……哈哈哈!那毕竟只是传说,而且祖母她也坚信云端不是恶鬼,所以才把印有云端的首饰盒视为珍宝。”林下虽然措手不及,但随即恢复镇定。
车河紫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连忙鞠躬道歉:“对不起,我只是有些奇怪,因为大家都没有亲眼见过云端,为什么却要说他们是恶鬼……”她羞红了脸。
“取竹说的没错,先入为主的思维可不好,”林下出面替车河紫解围,“传说毕竟是传说,现实情况是什么谁都不清楚。或许有朝一日云端上的人真的能降临人间,或许一切疑问都真相大白了。我们接着欣赏吧,下一件藏品是……”
林下挥手示意她坐下,同时转移观众的视线。展览会进行下去。
“你为什么会这么激动?”维维安好奇地问。
“因为……因为我在绘本上读过云端的故事,云端们都很善良,完全不是你们说的那样!”车河紫撒了谎。现在的环境下,她当然不可能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
维维安若有所思。
“好了,请诸位看看这件最具价值的藏品之一。近日在红木市举办了一场拍卖会,在下通过不懈努力得到了这个!”这时林下亮出一个玻璃酒杯,“虽然其貌不扬,但它却承载着悲伤而黑暗的回忆……它就是近百年前那起大规模投毒案的见证者之一。关于那起事件,”
人们屏住呼吸。少年敏锐地发现席间的林先生神态不对,满脸错愕。
“这段历史固然沉重,但没办法,谁叫我们人类是念旧的物种呢。”林下脸上笑容依旧,他扫视台下,目光不时与自己的父母撞上,“但我们还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对吧。”
少年发现林先生的脸变得苍白,林夫人也不断拿出手绢擦汗。
半空中的投影出现玻璃杯的影像。奇怪的是这次格外模糊,让人完全看不清玻璃杯的细节。
“怎么回事?投影仪出问题了吗?”维维安抱怨道。在座来宾也纷纷引颈向前,希望以此看清传言中这位无言证人的真面目。
只有车河紫独自蒙头吃饭。刚刚服务员端上来纸杯蛋糕,她爱不释手。她对于全息投影的热情已经过去,现在只有吃饭才是正事。
因为蛋糕吃得太多导致口渴,她借着黑暗猫着腰跑到后面,准备从喷泉那里接饮料。
这时她发现有一个身影也在喷泉旁边,可能是因为烛光的反射,身上泛着些许光芒。那是一位金发少女,她正低头凝视着喷泉。
一开始车河紫以为她也是接饮料的宾客,还在寻思怎么不记得客人里有这样的女孩。而流着口水,只顾挑汽水口味车河紫也没多想,她热情地与女孩打招呼,可对方完全没有回应自己的意思,依旧盯着喷泉发愣。
“你没事吧?觉得不好喝么……”车河紫这才被她反常的举止吸引,而在看到女孩面容的那一刻,她整个人目瞪口呆:
“杜……杜廷?你这么会在这里?你没有留在云端吗?”
这时,她看见这位酷似杜廷的少女正往喷泉里倾倒一瓶药剂。
白天的记忆闪电般划破脑海——林下说,当年的投毒案,凶手正是将毒药混入饮料,造成数十人死亡的惨剧。
“你在干什么!你把什么倒进去了!”车河紫失声大喊。
那位金发少女随即消失不见。
“有人……有人在喷泉里倒了什么东西!”寻找无果后,车河紫回身大喊——
四周死寂无声。电灯开始忽明忽暗剧烈闪烁。
而下一刻车河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因为偌大的宴会厅已经空无一人。椅子杂乱无章地摆放,桌布沾满污渍凌乱不堪。
而在灯光恢复正常的间隙,她看见了少女正站在身后。
她披散金发,双眼无神,身着低领晚礼服,赤足站在血红色的地毯上。随她出现的,还有在她脚下倒地抽搐,口吐白沫的客人们。这时她跨过垂死之人,转头缓缓走来,她惨白的脸颊沾上血迹,她面无表情,就这样笔直盯着车河紫的方向。
车河紫大脑一片空白,恐惧将她困在原地。
突然对方出诡异的笑容,仿佛在对无助的女孩说“我抓到你了”。她逐渐走来,车河紫看见女孩的皮肤在缓缓蠕动,脸颊周围不时滴下白色的粘液,如同受热融化的塑胶。在她露齿笑时,双唇拉着丝张开。而在最后,她却看见女孩湛蓝而无光的眸子流下泪水。
她开口,无声地说出一段话。此前因为在云端与诅咒相伴,熟悉唇语的车河紫准确无误地捕获到了这个细节。
这个神似杜廷的女孩,正哭着喃喃——
“对不起,大小姐。”
而此刻车河紫也注意到对方不是在看自己,顺着女孩的目光看去,车河紫回头,在大厅的墙壁上,本该放在地下室的大小姐肖像画竟赫然陈列于此。
接着,破璃制品的碎裂声如雷鸣炸响划破耳膜。
紧接着车河紫眼前一黑,整个视野陷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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