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风起天末，君子意如何？

「凉风起天末，君子意如何？」

周末早晨醒来，这是头脑中涌现的第一句话。然后才想起来，今天是4月1日，正是春天，暖风习习。

或许，这凉风，是起自内心吧？不是悲凉，只是一种存在状态的描述，包含着一些孤独与沉重。如果要翻译一下，或许是——

一种愿望，一种模模糊糊的愿望，正从生命的四面八方，从存在的每一个末角，向中心涌来，带着轻微的颤栗。

这是号角？是召唤？

「有匪君子」，意下如何？「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那么问题来了，谁认出风暴而激动如大海？

1

在洛阳师院的明师班讲课，主题是「职业认同」。

有一位同学问我关于职业选择的问题，原话已记不清楚，翻译一下，大意是，选择这样的生活，后悔吗？幸福吗？

我引用荣格的话，解释了几句。

理想主义，潜藏于几乎每个人的内心，其核心，乃是对自我价值感的追求，这也是道德与宗教的源头。所以，理想主义，对所有人都是有感染力的，此之谓「听到召唤者众」。

但是，只有极少数人最终踏上了这条路，遵从自己的内心而活。大部分所谓「遵从自己内心而活」，都并非此处的含义，而是世俗场上的生意。因为「遵从自己的内心而活」乃是从自我实现的意义上讲的，无论旨趣在于对知识的热烈追求，还是对人类苦难的不可遏止的同情。此之谓「成为选民者少」。

为什么「成为选民者少」？因为所有的选民都必须经受考验。颜回的「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是一种考验，这已经筛选掉一大批人了。而更大的考验，则来自于痛苦的自我否定：

他将你们脱粒，使你们赤裸。

他将你们筛选，使你们摆脱麸糠。

他碾磨你们，直至你们清白。

他揉捏你们，直至你们柔顺。

必得脱胎换骨，我们才能够成为一个更专业，更自由的人。

那么关键来了：这「召唤」，是上帝的召唤，还是魔鬼的诱惑？是把你送到天堂，还是把你送入地狱？

答案是「不知道」。因为一切选择都是冒险，存在本身就是冒险。

你还可以有一个里尔克式的回答：

离开村子的人四处漂泊，

还有一些死在路上。

你也可以拥有一种彻悟：上帝与魔鬼，天堂与地狱，原本就是一张硬币的两面。答案不来自外部，而来自你对所选择的生活的理解。换而言之，生活是一面镜子，你照出的，只是自己的内心而已。

2

今天的生活实际上可能比历史上任何时候都容易得多，今天你哪怕做个理想主义者，也基本上是衣食无忧的。今天的挑战，并不在于对抗物质的匮乏，而在于对抗心灵的贫瘠，以及无处不在的平庸。

物质主义对人的腐蚀，在某种意义上比贫穷更可怕。

因为穷则思变，贫穷有时候会激发人的求生意志，甚至是对抗贫穷的意志，反而生出一种存在的决绝来。而物质主义则不断地导致欲望的膨胀，利益的追逐，以及内心的不平衡。它遮蔽了人类的太多的可能性，最终降低了人类的尊严。

当然，这并不是说社会退步了。恰恰相反，社会获得了极大的进步，哪怕在精神领域。我会用「新奴隶社会」来描述今天，机会的增多，更容易涌现出哲学王式的人物，也更容易涌现出乌合之众。或者说，消费社会的「质料」。

不过，「理想主义」并不是一个好词，这不仅仅是它暗含了一种贬低别人的自我标榜，更重要的是，它无法描述我们内心真正渴望的事物。例如，好奇，对「少有人走的路」的渴望，对知识的兴趣，对美的痴迷，对意义的追寻，以及，对死亡或平庸生活（可以当成同义词）的恐惧。

或许最好的描述，仍然是「自由」。

天空中飘满活动的尸体，那不是我想要的自由。我想要的自由在大地上，而让我能够在大地上行走的引力，恰恰来自于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它包含了无穷多必须不断解决的问题、有限性、恐惧与否定，以及不断迫近的死亡。

昨晚重温了《七武士》前半部分，一部我认为也可以用伟大来形容的电影，讲战国乱世中，一群武士保卫一个村庄的故事。

影片的伟大之处，在于它没有粉饰任何人。被保护的农民，是狡诈自私的，七武士自身，也充满了矛盾与缺陷，甚至还有一个冒牌武士。最终，「赢的是农民」。然而，影片同样展示了领导力，展示了智慧、武功、忠诚、友谊、乐观……或者说，展示了在乱世里，操守不堕，心火不熄的武士道精神。

凉风起天末，君子意如何？

鸿雁几时到？江湖秋水多。

闲过信陵饮，脱剑膝前横。

将炙啖朱亥，持觞劝侯嬴。

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

眼花耳热后，意气素霓生。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