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夷列传》位于《史记》列传之首,体例尤显特别。太史公于长篇论赞中夹叙了伯夷、叔齐兄弟的简短事迹,说是传记,更似颂文。对于彼之盛德,可谓追慕无极。
此篇以伯夷为名,实系他与叔齐的合传。二人素来并享贤名,在孤竹国君位继承事件中,用自己的选择,各自垂范了一种美德。
孤竹君爱少子叔齐,欲传以君位,此举原足以酿成国之大患。但长子伯夷可争而不争,去国远避,以成父命,可谓孝矣。而叔齐不为父命所拘,不以得国为荣,谦让伯夷不遂,亦逊位远逃,可谓悌矣。此后兄弟二人相随始终,俱不食周粟,一同饿死首阳山头,守忠贞之节,全手足之义,可谓贤圣矣。
一掌五指,长短不一。为人父者,于诸子中亲疏有别,亦属常情。所以从古至今,废长立幼所在多有。为了一顶王冠,兄弟阋墙,自相杀戮,此事更层出不穷。读史阅世,我们实在看够了这种人伦惨变。而伯夷、叔齐却向我们展示了一种超越权力的崇高理想,为素来冰冷的帝王家事添上了一抹暖色。

不过,这对兄弟最打动太史公的,恐怕还是其身上闪耀的所谓“异议者”形象吧。
当是时,武王伐纣,载以文王木主,拥替天行罚之名,浩荡东征,天下唯唯,从之者八百诸侯。独有伯夷、叔齐扣马而谏,责以“不孝”、“不仁”之疵。谏而不纳,其终不服周之以暴易暴,采薇首阳,至死不食周粟。此等行径,后人多讥以暗昧、愚执、不识时务。但太史公独辨其贤。仿佛举世浊浊,唯见清流一脉。逆世而行,道不同不相为谋,这又需要何等勇气才能做到!观太史公为李陵辩护,面折庭争,独执异议,虽遭宫刑之厄,依然不背己心。其亦可谓勇者也!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身为同一类人,太史公与首阳二老间自有其心灵相通之处。写作《伯夷列传》,他实已将自己的身世之叹也深蕴其中。后人读史至此,亦得与其心灵相通。

自古让国者不止伯夷、叔齐。其之所以贤于他人,只因逃得及时,足够洒脱。反观《吴太伯世家》所叙之延陵季子,享绝世贤名,亦有让国之实,却让而不逃,累其三位兄长空怀执念,必欲兄终弟及致王位于他。事到临头,终究逃去,但为时已晚!吴国因此王统失绪,公子光与王僚同族相残,血溅宫闱,至死方休,此实乃季子之过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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